是堂哥打电话告诉我99岁的奶奶病倒的消息，刚接到电话先是无比兴奋，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堂哥了。。。。现在想想，往日不常联系的亲人，忽然间来电话，非喜既忧。

     我有两个堂哥，是大伯的儿子。他们和大伯在遥远的新疆。大堂哥小松和我哥都在银行工作，时间都没有那么自由。所以最先赶回老家的是我小堂哥，小磊哥。

     奶奶就我们这三个孙子一个孙女，还都在遥远的外地。跟在身边的都是姑姑们的子女。平日里奶奶经常挂在嘴上，念在心里的也就是盼望着她的两个儿子带上她孙、她孙女，回老家。如今爸爸不在了，又听到奶奶病倒的消息，心中无限牵挂。

     自从二十年前爷爷病逝，奶奶便搬出住了一辈子的乡下老屋，跟姑姑住在了长安。听小磊哥说，今年刚过完初三，一直吃不下东西的奶奶就闹着要回老屋。现在就住在爷爷当年住的县医院。于是我下了飞机便一路不停的奔向奶奶的老屋；爸爸的故乡——蓝田县。

     记得小时候最不喜欢填写籍贯，生怕写出蓝田县后，被别人仔细端详寻找猿人的痕迹。如今倒是觉得自豪得很。特别是《白鹿塬》被家喻户晓之后，那种归属感更加强烈了。白鹿塬就在蓝田县边边上，过了收费口不远就进县了。而一进县，我基本哪里都不认识了。上一次到这里，还是十年前跟爸爸一起回来的。。。。。。。现在的蓝田县高楼群起，商铺比邻，繁华似小都市。昔日抬头望远山，由大路穿小道走向田间的情景早已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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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途车站口，还好四姑早就等在那里。

     我有五个姑姑，除了四姑一直在县广播站工作，其他姑姑都出来了。不是在西安市里，就是在长安。奶奶一直跟小姑一起住在长安，这次回县里来，四姑家就成为大家的大本营了。

     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屋里炉火正旺。放下包刚在沙发上坐定，小姑就从厨房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米酒，一碗酒下肚驱散了身上所有寒气！站起身，跟小姑去医院。

     从病房门上的小玻璃窗先就望见坐在床边的小磊哥，抬起头无声的微笑着看我们进来。奶奶躺在床上面色有些暗黄，平时总是梳理成发簪的头发稀稀拉拉散开在枕头上。一只手输着液，手掌上缠着纸板，被小磊哥小心的托扶着。奶奶闭着眼睛不停的呻吟着，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不安的抽搐。小姑上前去大声叫奶奶：

     “妈，睁眼看一哈，你孙女来咧！”

      奶奶睁开眼望着我很大力的呼吸，不说话。我握着奶奶的手，又轻抚一下奶奶散乱的白发，凑到奶奶的耳边冒出一句纯正的陕西话：

     “奶！俄回来咧！”

     奶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不断的发出几声呻吟。姑姑说奶奶连小磊哥都还没认出来，估计也不会认得我是谁了。我在病床的另一边坐下来，小姑站了一下就走了，和四姑一起去奶奶的老屋打扫一下。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就只听得奶奶的呻吟声。

     与小磊哥十年未见，他没怎么变，沉稳的个性，淡定的笑容，还有眼镜后面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

     “奶奶这次可能出不了正月了”小磊哥平静的跟我说。我睁大眼睛看他，等他解释。

     小磊哥在很小的时候就对佛道比较感兴趣，记得有一年的暑假，我还特意在白色T恤上画了一幅蔡志忠的老子漫画送给他，那件T恤他一直穿了好几年。。。。。。。还有一年爸爸妈妈去新疆看望大伯，大娘。大娘高兴的准备了很多菜，还买了一条好大的活鱼放在水盆里，准备晚饭时吃。不想中午午睡时，被小磊哥偷偷用桶提走了活鱼，拿去很远的河里放生了。把大娘气得够呛。。。。。。。在后来慢慢长大的岁月里，随极少见面，却也总能从亲人们的口中得知他一直坚持信佛，而就在前几年，我知道他在四川藏区的一个山上，一住两年。

     所以他对奶奶这句颇为淡定的断论我并不奇怪，只是想听一下缘由。原来他一连请了两位“道中高人”帮忙看了奶奶这件事。都说这次的槛儿可能过不去了。我信小磊哥，趴在床边爱惜的端详着奶奶。

     “你不用太纠结，咱奶是个有福之人，走到最后也没什么病痛和遗憾，只是因为器官衰老，吃不下饭。医院除了给打些营养液体，也无法实施其他任何治疗。毕竟医院是医治病痛的地方，无法医治自然衰老。”小磊哥一脸淡然微笑着劝导我。

     我深深的点头。这几天堆积在心中的所有牵挂与不安，此刻在奶奶轻重不一的呻吟中，与小磊哥平缓的话语中，被慢慢抚平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两个人分别守护在奶奶床边的缘故，奶奶虽然认不出我们，情绪却明显平稳了很多，不一会儿便安静的睡着了。我和小磊哥趴在床边，轻声的聊些儿时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的事情。欢乐，随着记忆慢慢充满在病床周围。。。。。

     小磊哥是自小跟随奶奶长大的。六岁回新疆爸妈身边上学。而那一年爸爸把爷爷奶奶接来我家，小住了一段时间。听说爷爷奶奶家有小院子，院子里还有石头桌子和石头凳子，不知怎么满脑子想象的都是孙悟空与水帘洞，于是在上学前的那个暑假，兴奋的随爷爷奶奶第一次回了老家。也就是在那个暑假，小磊哥放假回来，我们就在老家相遇了。

    奶奶的小院有葡萄藤，有装满清水的大缸，和装满酒糟的小缸。老屋窗下摆放着我日盼夜盼的石桌石凳。后院有槐树，有猪圈，有鸡窝，还有一个露天的厕所。这一切对于刚到乡下的我来说都太新鲜，太好玩儿了！

    印象中，姑姑们总是从前院忙到后院，好像总有干不完的活儿。奶奶一身白褂黑裹脚裤，头上搭一块毛巾，麻利的围在灶台旁，不是拉着风箱烧饭，就是洗洗刷刷。休息片刻时，就会从头上取下毛巾使劲的掸掸上衣，掸掸裤子。。。。。我和小磊哥就在忙碌的大人中间来回疯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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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重新回到老家，真的像疯了一样，带着你到处撒欢，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你还记得不？我拉着你拿砖头把咱家后院的厕所给砸了！还把奶奶屋里的尿壶偷着拿出来扔到了厕所里！害得奶奶当晚满屋子找尿壶！”

    我捂着嘴笑不停，这个情景我其实没什么印象，倒的确是听姑姑们讲过多遍，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小磊哥自己承认！而我的记忆很没出息的总是跟吃联系在一起。

    “我只记得咱奶带咱俩上街串门，路上遇见赶马车卖杏的，奶奶就从车上挑了几个杏，拿出两个给咱俩一人一个。当时我把杏拿在手上闻，舍不得吃，你上来就咬了一口。结果奶奶忘记带钱，只好把杏还给人家，我没来及吃的杏就这样被收走了，你的已经咬了，卖杏的就没要回去。我当时委屈的啊，当场哭了！。。。。。。”

     看小磊哥呵呵呵的笑，就知道他当然记得这回事！“你就记得前面委屈了，咋不记得奶奶为了哄你，硬是把我手里的杏抢过来给了你呢？！要不，你以为你最后怎么就不哭了呢？！”

    “嘿嘿嘿～”我笑不语。奶奶对她的孙子外孙们都是一个样子，刀子嘴豆腐心。当时一堆孙子外孙，女娃可就只有我一个，当然更疼我啦！。。。。。。



     奶奶醒来了，眼睛有些模糊，浸着些泪水和眼糊。我用棉签沾着温水轻轻擦拭奶奶的眼角，奶奶微侧着头有点舒服的迎合着。嘴唇也有些干，小磊哥凑上前：

     “奶！嚯水不？！”

     奶奶居然冒出一个字“嚯！”

     我赶紧拿起杯子和小勺，小心的喂了奶奶几口水。三勺下去，奶奶抬手摇了摇，使劲说了一句“不要咧！”我高兴得笑了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奶奶说话呢！

     输完液，我们把奶奶的手揉了揉，放回到被子里，奶奶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明白了，把被子往上拉，然后严严实实的掖在奶奶的脖子下。奶奶很可爱，会把下巴高高的抬起来配合着把被子压在下巴底下。

     “谁也比不了咱奶！。。。。”小磊哥笑着说。

      我说：“咋？”

     “就一开始过来的时候，奶躺在120汽车里，快开到县医院的门口，有几个减速带把车子一连震了几下。你猜咱奶闭着眼躺在担架上唠叨了句啥？！”

     “啥？”

     “狗屎地！可把人往死里墩尼！”

     “哈哈哈哈。。。”我笑得把脸埋在奶奶的被子里！奶奶啊，你真是太强了！


     四姑父推开门进来，我们才发现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姑父来换我们回家吃饭。站起身来真觉得饿了！

     一路上炮声不断，家乡的年味总是更浓一些，更长一些。回到家里菜都摆上桌了，屋子中间的炉子上蒸着暄腾腾的馍。姑姑在厨房下面条。我和小磊哥一人一大碗臊子面吃得美美的！

     我兴奋的跟姑姑们汇报下午在医院里发生的一切，又忍不住笑着跟姑姑们核实奶奶在去医院路上的精彩语录。

     “邹是滴！”四姑叹着气的笑：

     “唉，你奶这一辈子，经典语录多滴狠！最经典的是说小磊～”

     “说啥？俺奶说啥？？”我急着问。小磊哥在一旁笑不语。

     “你小磊哥小时候嘴馋滴狠，追着你奶要西红柿吃，结果你奶说。。。。。。”

四姑说到这里居然笑到接不下话来，我急死了。小磊哥哈哈的笑着补充：

     “你记得咱前房堂叔的娃叫西宏？我追着咱奶，闹着说‘俄要吃西红柿尼！’咱奶说‘能成么！你去西宏家茅厕吃去！’我说的是西红柿，奶说的是‘西宏屎’！”


     “啊哈哈哈！”我差点笑背过气去，难怪姑姑连叙述都叙述不下来！

     小姑跟着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所以你奶在我那里住着，几乎天天都能语出惊人尼！能把人气死又笑死！”

     一时间，大家心中充满着属于奶奶的欢乐与温暖，甚至忘记了即将离别的忧伤。仿佛觉得奶奶即将要去的地方也会是如此温馨！


     小磊哥站起身准备回医院，临走前告诉我哪里有热水可以洗脸泡脚。又几次三番的嘱咐四姑说我怕冷，一定给我铺好电热毯，插上电暖气。说得四姑不耐烦的笑“俄知道咧！”

     这么多年来，出门在外，只有老公在身边疼爱我，照顾我。此时忽然受到堂哥如此的关爱，心里暖暖的，暖暖的。～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