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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茶尚——茶宜之尚
臧寿源
《红楼梦》写烹茶、饮茶及茶事,无不融贯茶宜之尚。
何谓“茶宜”?简言之,就是讲究“茶”本身以外的种种文化氛围。明人将“茶宜”列入茶道,如冯可宾《岕茶笺》载:“茶宜:无事,佳客,幽坐,吟咏,挥翰,倘佯,睡起,宿酲,清供,精舍,会心,赏鉴,文僮。”徐谓手书《煎茶七类》有:“茶宜:凉台静室,明窗曲几,僧寮道院,松风竹月,晏坐行吟,清谭把卷。”又说过:“茶宜:精舍,云林,竹灶;幽人雅士,寒夜兀坐,松月下,花鸟间,清白石,绿鲜苍苔,素手汲泉,红妆扫雪,船头吹火,竹里飘烟。”(《徐文长秘集》)
许次纾《茶疏》则将“茶宜”细化为二十四种“饮时”:“心手闲适,披咏疲倦,意绪纷乱,听歌拍曲,歌罢曲终,杜门避事,鼓琴看画,夜深共语,明窗净几,洞房阿阁,宾主款狎,佳客小姬,访友初归,风日晴和,轻阴微雨,小桥画舫,茂林修竹,课花责鸟,荷亭避暑,小院焚香,酒阑人散,儿辈斋馆,清幽寺观,名泉怪石。”并把“清风明月、纸帐楮衾、竹床石枕、名花琪树”称作“良友”。文人品茶,总是希望有理想的宜茶之境。“安能买景如图画,碧树红花煮月团。”(徐渭《陶学士烹茶图》)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塑造的大观园,可称得“买景如图画”,贾府营造“省亲别墅”的本意是体现皇恩浩荡,后来却成了贾宝玉兄弟姊妹们过悠闲生活的一个世外桃园。俞平伯先生曾说:“写大观园是综合南北的芳韶风物,创造出这么一个极乐园。”
宝玉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且,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二十三回)
大观园有诗画般的宜茶之境,如盖在池中跨水接岸的藕香榭,就是一处宜茶之所。
一时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这一边另外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呢。贾母喜的问:“这茶想得到,且是地方,东西都干净。”(三十八回)
贾母一句“这茶想得到,且是地方”,便是深谙“宜茶”的评语。再如蘅芜苑——五间清厦,亦可称宜茶之地。
贾政因见两边俱是超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贾政叹道:“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此造已出意外……”(第十七至十八回)
贾政称赞环境之佳大大超出当初建造时的设想,故品茶抚琴,不必焚香。这个宜茶之所,后来成为薛宝钗的居处。再如翠竹掩映的潇湘馆,似乎更适宜品茗、读书、琴棋。
贾政笑道:“这一处还罢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说毕……因命:“再题一联来。”宝玉便念道:“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第十七至十八回)
竹林修舍,贾政认为宜“窗下读书”,贾宝玉则认为更宜“品茗下棋”。这一宜茶佳处,后来便成林黛玉的居处。贾府上下都精于茗事,大观园宜茶之境也因此而彰显。
讲究茶宜,最关键的还是讲宜人,明代茶人称之“人品”。明陆树声《茶寮记》:“人品,煎茶非漫浪,要须其人与茶品相得。”(《茶寮记》)李日华《六砚斋笔记》:“茶以芳洌洗神,非读书谈道,不宜亵用;然非真正契道之士,茶之韵味,亦未易评量。”品茶者既要有共同的志趣,又要有相当素养。文震亨《长物志》:“士大夫以儒雅相尚,若评书、品画、瀹茗、焚香、弹琴、选石等事,无一不精。”从这一点而言,大观园中一群知书达礼的青年男女倒是称得上素心同调,而且巾帼不让须眉。
茶宜,其实是文化人的吃茶文化,因为他们把品茗不只是看作满足生活上的一种物质享受,而更是当作满足精神上的一种文化享受。“唯茶有四妙:曰湛,曰幽,曰灵,曰远,用以澡吾根器,美吾智意,改吾闻见,导我杳冥。”(杜濬《变雅堂遗集·诗五·茶喜》)
《红楼梦》写及煮茶焚香、茗碗瓶花、烹茶论诗,品茗读书、品茗琴棋、吃茶闲话、宝鼎茶闲、剪烛斟茶、尝茶尝水、吃梯己茶……讲究宜境、宜时、宜情、宜人,正是明清茶宜之尚。
(臧寿源《红楼梦茶语与明清茶文化风尚》第七章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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