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写作这篇关于嵇康的文章之前,我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几乎看遍了嵇康所有著名的文章和关于嵇康的评论。但看得越多,越不知从何处下笔。我想连余秋雨这样学识渊博的文化大师在写关于魏晋风流人物时都不免惊慌,在文章的开始他说:“我在书桌前直了直腰,定定神,轻轻铺开稿纸,没有哪一篇文章使我如此拘谨过。”
这几日,我只是利用闲暇时读读嵇康,却无时无刻不对他魂牵梦萦。想象他的英伟模样、博大学识,想象他在刑场上弹奏《广陵散》的绝决,顿时生出许多感动和感悟,虽然浅拙,却实在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了。我不妨也学学余大师,开始与自己一直牵绊的古人开始交流吧!
魏晋出了许多漂亮的才子,比如我们熟知的潘安,比如“竹林七贤”当中的阮籍、嵇康。尤其嵇康风度非凡,为一世之标,《世说新语》中记载:嵇康七尺八寸,伟容色,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正尔在群形之中,便自知非常之器。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有人对嵇康的朋友王戎说:“嵇延祖(嵇康之子嵇绍)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熟知嵇康的王戎答曰:“君未见其父耳。”言下之意是说即使那么漂亮的儿子与嵇康相比还差得远。在《晋书·嵇康传》写道:康尝采药游山泽,会其得意,忽焉忘反。时有樵苏者遇之,咸谓为神。难怪安意如在《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中说:嵇康,一个有着三千人原拜在他门下,生前后世为无数人景仰膜拜的嵇康,他为什么不可以是神呢?而安作家对嵇康的思慕,竟也有些近于“女悦男神”了。
在写稿之前,我搜集了大量关于嵇康的图片,但是令人失望的是,极少能展现嵇康风貌的画,极少能体现嵇康风骨的形象。多是老态龙钟、毫无生气的。要知道,嵇康去世时也才不到40岁,加上他爱好在树林下打铁,又是一位享誉中外的养生大师,他自己也身体力行,其友人言:“与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生前自然不会老气横秋的。翻看了不下200张图片,才勉强找到一副名为《广陵散》的配图。
史书记载:嵇康幼年丧父,成年后娶长乐亭主(曹操孙女)为妻,有一子嵇绍。嵇康不喜为官,平时以打铁为乐。孙登曾评价嵇康这个人:“保身之道不足。”保护自己的能力不够。司马昭曾想聘他为自己的掾吏,嵇康坚守志向不愿出仕,离家躲避到河东。景元二年,同为竹林七贤的山涛由大将军从事中郎迁任吏部侍郎,举荐嵇康代替自己的位置。嵇康写下了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以与好友的绝交之举鉴明自己的心志。
但自古以来很多学者都认为:嵇康写《与山巨源绝交书》其真实目的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的朋友,有了这封绝交书,就不会因为自己开罪司马昭而连累到山涛。而以山涛的气度定能明白他的用心,所谓名义虽断情谊仍在。在嵇康被杀害前,曾把自己的儿女托付给山涛,留言:“巨源在,汝不孤矣。”只要有山涛在,你们就不会成为孤儿。而气度不凡的山涛不愧为嵇康的知己,他一直抚养嵇康之子嵇绍,并且推荐嵇绍为官,嵇绍的为官之道与父亲截然不同,他成为了一个为皇帝忠诚保驾的驯臣。有一次,晋惠帝兵败被困,文武百官纷纷逃散,唯有嵇绍衣冠端正的以自己的身躯保护了皇帝,死得忠心耿耿。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当时阮籍也因才华横溢、名声在外,受到司马集团的青睐,但阮籍和司马集团总是若即若离,玩起了太极。阮籍曾经当过司马集团给他的一个官——东平太守。他骑驴上任,进了衙门便令人拆去隔墙,接受群众监督,以实现透明高效办公,十几天后又骑驴离开了,好像开一个玩笑似的。后来他又主动要了一个步兵校尉的官,其动机就是看上了步兵营中有一位厨师很会做酒,而且营中藏有美酒300斛。在两任官职期间,他也每日只是与刘伶饮酒吃肉,成天醉倒在酒乡里,从不发表任何政治见解。后来,晋文帝司马昭欲为其子求婚于阮籍之女,阮籍借醉60天,使司马昭没有机会开口,只有作罢。无论阮籍做事多么荒唐滑稽,毕竟他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在这方面嵇康差得太远。
当时的司隶校尉钟会想结交嵇康,“轻衣肥乘,率众而往”。嵇康与向秀在树荫下锻铁,对于钟会的拜访不予理会。等候很久没有回音后,钟会准备离开。嵇康开口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从此结下仇隙。后来钟会找准机会报复嵇康,力劝司马昭杀掉他。对于嵇康,司马昭既爱又恨,哪怕胸怀雄才大略的曹操也容不下一个恃才放旷的杨修,更何况是心胸狭窄的司马昭。对于钟会的劝杀,是字字说到司马昭的心里了,于是,嵇康注定命绝于此。
余秋雨在《遥远的绝响》中写道:当时的文人名士,有很大一部分人承袭了春秋战国和秦汉以来的哲学、社会学、政治学、军事学思想,无论在实际的智能水平还是在广泛的社会声望上都能有力地辅佐各个政治集团。因此,争取他们,往往关及政治集团的品位和成败;杀戮他们,则是因为确确实实地害怕他们,提防他们为其他政治集团效力。当时被杀的名士数不胜数:何晏,玄学的创始人;潘安,中国最有名的美男子,与陆机齐名的诗人;谢灵运,中国第一位山水诗人;范晔,《后汉书》的的作者……
嵇康入狱后作了一首非常著名的《幽愤诗》,当时尚且乐观的嵇康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有杀身之祸,所以在诗的结尾说“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寿。”一旦有幸脱离困境将远离尘世。可惜,嵇康没有那么幸运。
行刑当日,三千名太学生集体请求让嵇康来太学做老师,希望以此让司马昭动恻隐之心,赦免嵇康的死罪。但最终司马昭却以此看到了一种舆论力量的可怕,他不能让这种政治示众成为他称霸中原的阻力,所以嵇康一定要杀。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刘邦时期的“商山四皓”。当时刘邦宠幸戚夫人,极力想废掉太子即吕后之子刘盈,立戚夫人之子刘如意为太子。吕后急忙找张良商量,张良提议请出商山四皓出面。当时,商山四皓是四位德高望重的隐士,为避秦乱而隐居商山,结茅山林,汉高祖刘邦多次请他们出山为官不至。后来商山四皓被刘盈请去,成为太子上宾。刘邦见太子有四位大贤辅佐,决定“只要江山不要美人”,消除了改立赵王如意为太子的念头,后来间接招致了戚夫人与刘如意惨死的下场。
对比这两件事,最大的不同是,司马昭杀嵇康时尚属乱世,治乱世需用重典,朝野不定、地位不稳,更需要铲除异己,为自己的统治扫除障碍;而刘邦欲费太子时已经国泰民安,相比乱世,更需要的是稳定和拉拢民心,他从商山四皓支持太子的事件上看到的是舆论的重要性,为了江山的安稳,不可逆民意而为。所以导致了一个执意坚持,一个改变初衷的结果。
嵇康刑场上的故事在中国几乎人所共知:临行前,嵇康神色不变,他看了看日影,离行刑尚有一段时间,便向兄长要来平素爱用的琴,在刑场上弹了一曲《广陵散》。曲毕,嵇康把琴放下,叹息道:“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过去袁孝尼想学《广陵散》,都被我拒绝了,《广陵散》从今天开始要失传了。而后,“广陵散绝”成为一句成语,常比喻优良传统断绝或后继无人。
说完后,嵇康从容赴死,这一年是公元262年,嵇康时年39岁。
史载,后来文王司马昭寻悔了。如今看来多少有点作秀的成分,如果真的爱才,也不至于为了政治杀害那么多名人志士,早干嘛去了?王安石曾说:古今中外,贤明的君王是不应该杀害知识分子的。自古就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以形容人的阴险狡诈,而他本人的猜忌、专横使得他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太多的好名声。
对于嵇康的英年横死,我感觉心疼。如果他能学会哪怕一丁点的圆滑或者圆润,那么或者在中国文坛上会留下更多的篇章,毕竟在中国历史上想嵇康这样随性、潇洒的全才不多。但也正是他的直白使得他相比那些圆滑的文人多了太多的可爱和魅力。他死的时候那么年轻,临时前的从容不迫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符,他的博学与风骨也与他的实际年纪完全不符。如果他能够再活20年,对于后来的文学、哲学、音乐、绘画、书法都会产生更加深远的影响。可惜他很固执地死去了,还在临死前留下了一首遥远的绝音,一段不长的音乐,却足以回荡几千年。
很羡慕当时在场上的太学生们,能听到世间最美妙的旋律,那是用生命弹奏的音乐,是如何的绝美?那个刑场又哪像个刑场?除了多了一些血腥外,完全是一个音乐家的演奏场所。我想嵇康的那次演奏也应该是他人生中最满意的一次吧!只是嵇康万万想不到,过去了1700多年,如今《广陵散》的曲子仍然流传在世,至于与当时嵇康演奏的有多大的差别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我一直固执地不听,因为我觉得那首曲子已经和嵇康的尸首一起埋进黄土,再也寻不回了。
我一直认为,文人一旦洒出鲜血就会让人痛心,可是,也正是文人洒出了鲜血就让文化永恒了。
嵇康就在不远处,还有《广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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