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的死我不想做更详细的描述，首先我并不在第一现场，其次我并不能全景的真实的了解她跟伯父之间的一切。如果我只凭主观的判断在这里“胡说”，那对活着的人实在是太不尊重，我想伯母也并不愿意这样。她应该是死于突发性的意外，一直以来她的心脏都不怎么好，据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很有可能不是长孙。她跟伯父也时常吵架，原来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因为我所看到的中国家庭，吵架几乎是通行的主旋律。我成年以后，有了更多的属于自己的空间，去看望她的时候也就越来越少。直到她去世之后，我才知道她已经跟伯父“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结果她独自在家的时候，她离开了我们。。。如果。。。这世界根本没有如果。。。

    伯父跟爸爸结婚的时间大概没差多少，隐约的记得奶奶和其他的老人讲过，伯母曾经因为心脏病流过产，否则我可能不会是这一代的长兄。伯母是父辈的女人中相对有文化的人，我在整理她的遗物时，看到过她日记中飞扬洒脱的字迹，还有那些颇有文采的段落，我猜想如果当年没有文革，想必她也可能是一位才女。她也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之所以喜欢我，一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是这个家族的长孙是个男孩。记得我在很小的时候，她曾亲口跟我说过，将来老了要搬到我家去，问我养不养她。我说一定养最好明天就搬去吧。她还说过，妹妹是早晚要嫁人的，嫁了人之后就是别人家的人，我虽然是侄子但是我是自己家的人。当年我听到这些话很高兴，觉得自己原来如此重要，还曾经为此很有使命感的活过一段时间，时常提醒自己，将来我要养爸爸妈妈还有伯父伯母。。。

    小的时候最幸福的事情是去奶奶家，如果问我第二幸福的事情是什么？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回答是去伯父家。伯父和伯母很好的继承了他们长辈们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我的记忆中，他们家从来没有买过相同的第二件东西，比如有线电视普及后，已经可以收看到几十个频道的时候，他们家的彩电还是只有手控的八个频道，而且其中一多半已经几乎失灵。每次到他们家一开碗柜或者冰箱，里面不是咸菜就是剩菜。连整理伯母遗物的时候，也经常会看到60副鞋垫，30副手套之类的东西，反正他们没有不攒的东西，但那些东西在我的眼里却全是破烂，事实上他们并不是真穷成那样。

    不过只要我去，伯父和伯母肯定要上街大采购。我吃什么他们买什么不够再去第二遍，我住一天是这个待遇，我住一个星期还是这个待遇。以至于我那个比较“坏”的妹妹很嫉妒，经常在我喜欢吃的东西上吐唾液，只要她吐过的我就不吃了，她就可以慢慢吃，还会一边吃一边气我，为此她还挨了伯母好几次打（当时真解恨）。

    奶奶活着的时候，她那儿是我的庇护所。只要我觉得爸爸要收拾我了，我就马上去避难，我就像躲到孙悟空画的圈里似的，我爸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奶奶去世以后，我曾一度像没有了窝的狗一样郁闷。不过很快，伯母家就成了我新的避风港。我爸和伯父都是受爷爷言传身教，都很崇尚用“严管”的方式来教育男孩。所以有时候也会在伯父家遭到伯父跟爸爸的“联合执法”。所以，伯母这个港湾没有奶奶的那么保险，而且她家住的也比较远，所以我去的频率没有去奶奶家高。

    尽管如此，我跟她之间还是有许多美好的回忆。记得最清晰的一件事情是有一年夏天，她单位组织活动集体到公园去玩，我当时正好住在她家，于是她带着我和妹妹一起参加了这次游园。当时留下了一张很珍贵的照片，那是一张我们三个人合影的照片，她在中间我跟妹妹一边一个，她是这张照片上笑得最开心的人。记得当时她的同事们问她，这个是你儿子吗？她很自豪地说：“是”。很多人都羡慕她儿女双全，她那天也特别开心。平时的她是个很安静的人，可那天她却很活跃，好象是我记忆中她最活跃的一次。

    后来我渐渐地长大了，她就会经常跟我聊起找对象的事情，感觉上她比我妈都关心我的这个问题。而且还总絮絮叨叨地告诉我，什么样的女孩好，什么样的女孩不能找。还总跟我提起，她认识的某某某的女儿很不错，昨天看到谁谁谁很漂亮。。。

    她也经常就妹妹的婚事征求我的意见。我记得当时还曾说过，妹妹那么“坏”的一个人，不知道将来哪个倒霉的家伙会摊上她的话。伯母听着被逗笑了，不过我现在觉得当时不该那么说，毕竟妹妹才是她的孩子，我应该在她面前说妹妹好她才会更开心。

    后来我那个“倒霉”的妹夫真的出现的时候，我还曾在内心里把他跟我以前的想象对照过。他真的好象就是原来我跟伯母设想的那个人。他的确够倒霉，因为他选择接受了妹妹身上所有的缺点。他是个好人，甚至可以说是在现实世界里一个比较完美的男人，能让我如此评价的男人目前还只有他一个，很可惜伯母不能亲眼看到他。在这里我很想替她向妹夫由衷地说上一句：“谢谢你照顾了我的妹妹。”我也想跟妹妹说一句，我们各有各的幸福也各有各的不幸，过去的已然过去，把握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你的丈夫的确很不错，希望你能善待他爱护他，尽量珍惜你们这段难得的感情，人的运气不会总这么好。

    伯母跟奶奶一样，都是无偿地为我服务，而我在她们生前却从来没有想过为她们做点什么，这也是我今天觉得最痛苦的事情。童年时，我还可以用自己的可爱给她带来点欢乐，后来参加工作了，我要很久才会见到她一次。她在不知不觉中由一个妇女变成了准老太婆，而我渐渐地变成了成年人，一切仿佛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我再也不需要到她那改善生活解馋了，再也不用听她跟我老老叨叨的说事，再也不愿意让她肉麻般的抚摩和呵护。于是我们渐行渐远，我也把要养她的誓言忘到了脑后。

    我们这代的崛起意味着老一代的衰退。伯母在最后的岁月很孤独，据说她那时候下岗了，而且跟伯父的关系也越来越糟糕。妹妹还在上大学，我有一年以上的时间没有去看过她。我能想象到一个进入更年期的女人，在这样孤独的环境里是多么压抑。如果那时候我要是能去多陪陪她，哪怕说给她些可以期待的事，我想她也许都不会那么早的离去，我坚信我在她的心目中绝对有这个地位。可是这样的如果现在毫无意义，我们几个可以挽救她帮助她的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一个都没有出现。我想她在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瞬间，她可能会对这个世界充满失望。。。

    我一生中只见到伯父哭过一次，那就是在医院太平间里跟伯母单独告别的时候。当时只有我还在现场，我一直在看着他们，我相信他的哭是发自内心的，我听得出哭声里充满内疚与忏悔，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虽然他才是我的血亲，不过在那段时间我真的很恨他，因为伯母是我很重要的精神支柱，只是她在世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而已。还好，在伯母出殡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正式给她当了一次儿子，可死人是不需要儿子的。。。

    经过好长一段时间，我在伯母的骨灰盒前想通了。对于她的死我也是有责任的，妹妹也有责任，甚至伯母自己也有过错，不能全都推到伯父一个人身上。不过现在探讨孰对孰错已经没有意义，重要的是让还活着的人开心，相信善良的伯母也希望我们活着的人过得更好。

    几年后妹妹去芬兰留学，那段时间我经常跟伯父在一起。我在出国前，伯父也一直像父亲一样帮助我很多很多。我现在也时常挂念着他，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向他传递我对他的思念和关心，因为我不想再有第三次遗憾。他现在也终于可以告别“艰苦”的生活，妹妹彻底完成了学业，也嫁了一个非常不错的人，还找了一个很好的工作，他们现在也买了个很大的房子，一切一切都很好日子过的也很开心。伯父也可以过上当月工资当月光的生活了，尽管他从来都没有那么过过一次，看到他们现在的生活状态，我很替他们全家高兴。相信伯母如果在的话她会更开心，即使她现在在另一个世界，如果她可以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想她也应该高兴，这一切都有她的贡献，愿她的神灵继续庇护伯父和妹妹的生活。

曾经才女巧妇。教子相夫共处。
用心待众生，却常独行漫路。
无助，无助。别了无情夜幕。

                         如梦令——忆伯母

    两个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女人，就这样相继离我而去。她们对我付出了很多很多，我除了因血缘的缘故，曾经带给过她们精神上的一点愉快以外，没有对她们做过任何事情。我还时常的因调皮和无心，让她们生过气和伤害到她们。她们对我来说其实就相当于上帝，永远用宽容的胸襟包容我的一切，永远用爱感化我的心灵抚育我的成长。由于我的迟钝，我直到三十岁的时候才似乎懂得了一些道理，但愿这一切来的还不算太晚。我想她们给我爱并不是为了回报，她们更希望我能成长为一个好人，一个可以继承她们血脉的好人。

    所以，在缅怀她们的时候，我寻找到了未来的生活方向。我需要具备一颗感恩的心，我要像她们对我那样，去无私地关爱其他的人。比如，另外两个还活着，并且一样影响着我人生的女人——我的妈妈和女儿，也许我将来还会再有妻子，这些人都需要我付出的爱。还好，现在我还有机会这样去做。如果几十年后，我再需要写对她们的遗憾，那我的人生将是彻底失败，我的灵魂也将完全透支。如果是那样，我将如何去另一个世界里，去面对那些曾经相识的人？因为我对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债务。

远离我却影响了我人生的女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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