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那是一个夏天，死了的人，就停放了舅舅家里，养父和继妹疯了一般地不让下葬。下葬的条件是舅舅一家搬出去，把房子让给继妹。

尸体在舅舅的房子发臭，几层被子都无法遮盖。终于在一个晚上，舅舅逃了到了那时已经入赘在户县纵安的大舅家。第二天一早，大舅带着雪亮的菜刀和不成人形的小舅赶了回来。

虽然是已经改姓入赘当地的女婿，但大舅凭着天生的精明和坚硬的拳头早已站住了脚跟。大舅说地干脆：“如果不让死人入葬，那就连我自己一起再多三个死人。”最后由小舅承担了所有下葬的花销了事。

我再次见到小舅的时候，是我上大学三年级。表弟已经十二岁，十足继承了舅妈的样子，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找不出小舅的影子。当时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快班儿书《西游记》，表弟能够非常流利且惟妙惟肖地把所有听过的背诵出来，并不错节奏的敲着自制的竹板。我开始惊讶表弟的智力，并装作老成地断言表弟将来一定可以考上一流大学。

十岁的表妹总是在一旁怯怯地笑，表妹继受了爸爸的眼睛，一个女孩子，让我不由地沉重起来。

就在我和小舅一起去大舅家的路上，小舅说他在研究哲学，并且读了不少的书。这让不由得惊讶地看着这个从来没有进过一天学校的小眼睛舅舅。舅舅说：“你表弟他非常聪明，将来一定不会让我失望，一定能考上大学。但是你的表妹比哥哥更聪明，”沉了一会，舅舅又说：“你表妹上完小学之后，我便不打算再让她上学了。”

我开始恐慌起来，我知道这个舅舅一向把孩子们的上学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我从初中开始便不断收到舅舅的来信，给我讲了很多上学的道理。我怀疑舅舅是被某种哲学搞坏了脑子，因为舅舅的家境完全可以轻松地供养两个孩子上学，况且我还经常能够收到舅舅寄来的接济款。

舅舅说：“人活着最大的追求是快乐的感觉，这种感觉的产生除了自身以外还受环境以及周围人的影响。你表妹一直上学，我绝对相信她能上大学，读博士，但是她接触的环境越宽，眼界越高，她的眼睛给她带来的痛苦会越多，那时她不会快乐。我想让她就活在我身边，活着我们这个村子里。”

我咀嚼着舅舅厚重的言语，我无言以对。

表弟考上了上海一家著名大学，现在是一家跨国公司的高级经理。表妹按照舅舅的设计没有出村，女婿是招赘的，因为担心遗传问题，自己没有生育，抱养了两个女孩，平静地经营着一间小商店。

舅舅现在研究良种培育和人类遗传，同时看管着自己的，免费的乒乓球俱乐部。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