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朋友讲给我的故事。说有一个女孩,二十二岁时认识了一对兄弟。哥哥是IT精英,高大英俊。弟弟无业,瘦瘦小小,性格乖戾,还有点抑郁症。弟弟喜欢女孩,女孩喜欢哥哥,于是,三个人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种特拧巴的亲密关系。
弟弟说话不利索。刚认识女孩那会儿,弟弟对女孩说,我是作家。那你都写过什么书?女孩问。弟弟支支吾吾,没写过书……写过……不是书……是书……买不着。
女孩就是从那时起对弟弟失去兴趣的——朋友说,你可千万别觉得这女孩势利,谁愿意对一个笨蛋感兴趣呢?
每次去KTV,哥哥最爱唱黄耀明的《暗涌》,女孩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弟弟只会一两首张楚的歌。女孩就利用这段时间上洗手间。
弟弟喜欢收集刀子。他过生日那天,三个人一起吃饭,哥哥送给他一柄很昂贵的日本短刀。后来,旁边桌一个醉鬼走过来,不知为什么,重重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嘴里嘀咕着含混不清的话。再后来,弟弟抓过一只啤酒瓶,起身就朝醉鬼的脑门拍下去。血,和着白色的啤酒沫,像花园里的小型人工喷泉一样流泻下来。旁边桌的人立码炸了,纷纷抄起酒瓶子,歪斜着冲过来。
尖叫声。玻璃的爆裂声。轰然倒地的桌椅声。杂乱的脚步声。突然,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夜那么静,阒静的黑夜。所有人都不再奔跑,逃离,所有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除了一个人,一个倒下的人,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是旁边桌的其中一个。哥哥用送给弟弟的那柄短刀把那人给扎透了。
后来呢?我问。
后来,女孩到处求人,找最有经验的律师。后来,弟弟的抑郁症更严重了,跟谁也不说话,每天在家里擦他的那些刀,整夜不睡。后来,哥哥被判了三年,故意伤害罪。
女孩每周坐长途车去看哥哥。他总是说些泄气的话。说,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即使出去了也不会有公司再用他,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个律师省省嘴皮子,直接判一枪子,干脆。还说,让女孩跟弟弟好好过,弟弟对她的爱是常人难以想像的,要是有了她的回应,弟弟会跟现在大不一样的。
这些话,一开始女孩完全没有放在心里,只想着如何才能让他的情绪平静下来。次数多了,女孩渐渐发现这其中潜在的联系:牢狱中的哥哥已经不能给弟弟任何的爱了,于是,自己就成了他唯一的爱的能力,只有她去爱弟弟,才能替代他。
想通这一点后,女孩答应了哥哥,这消息明显让他欢欣不已。他握着女孩的手说,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违背你的誓言。
女孩开始试着走近弟弟,虽然这有点困难,她给他煮饭,洗衣,哄劝他去医院看心理医生,然后带回大量药丸,按时看他服下。她还带他去散步,去那些有着小山和湖水的街心公园,有时,她做些简单的食品带着,在公园里一呆一天。她也曾要求看他的书,成捆的手稿,这是弟弟唯一拒绝她的事。弟弟说,我要你看我的书,上面印着书号、版次和印数的那种,一本真正的书。
人一旦有了事做,时间就过得飞快。哥哥刑满出狱了。
那天女孩和每次去牢狱探视一样,准备出门,弟弟看着她打扮、忙碌,突然说,我们去公园好吗?女孩对他说,不是告诉你了吗,今天要去接你哥哥。弟弟摇了摇头,叹息着,不是的,你是要离开我了。
这时候,女孩可没工夫去安抚弟弟,她怕去晚了,哥哥见不到她会着急,会伤心。出狱的人总是盼望亲人能等候在门口,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吗。
回城的长途车上,女孩哭了。她感到委屈极了。她不停地诉说着,憧憬着,与弟弟的过去,和与哥哥的将来。而哥哥面色惨白。不要违背誓言。他低声说。
家里空荡荡的。弟弟失踪了。女孩和哥哥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问了所有的人,没有他,没有人见过乖戾的抑郁症患者。当他们渐渐绝望时,女孩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全世界,只剩下这个地方,只可能是这个地方,弟弟一定在这个地方。街心公园,有着小山和湖水,可以一呆一天的街心公园。
弟弟就站在湖边。雪白的月光照在粼粼的轻波上,又反射到弟弟的脸上、衣服上,闪烁着,跳动着。弟弟的脚旁,是精细捆扎好的手稿。他带它做什么?是打算把手稿推入水中?还是打算连同自己一起,销毁掉。
然后呢?面对惊心动魄的时刻,我总是沉不住气。
朋友显然被我的打断败坏了情绪,往后的叙述就极为简练了。
弟弟当然没死成。这么一闹,女孩也发现,自己对弟弟的感情早已经顺理成章。哥哥因为在狱中表现积极,经一名狱警的帮助,重返IT界。弟弟的书辗转出版了,印了五千册。书名叫《手语》,在书里,弟弟写道,自己所有的言语都是经由双手流出的,在生活中,在人群中,他无话可说。
故事就是这样。听来的事,当不得真,也许是朋友编来给我解闷的。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