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人物的审美.
为了使悲剧人物具有审美性,他的罪过必须模糊,必须界于有罪与无罪之间。悲剧从来不是为了讲述痛苦,而是表现悲哀——罪过过于明晰时,人物可能更加痛苦,但悲哀则会显得不那么深沉。
希腊有句古谚,“神诅咒谁,就先让谁发疯”。焦虑是紧跟着悲哀存在着的。就像悲哀没有客观的对象一样,如果焦虑是针对一切,尤其是针对当下的存在时,它就拥有了无比的延展性,具有了悲剧的审美性。
悲剧人物不应当表现出懊悔,懊悔代表着对罪过的洞穿,这有悖于模糊原则。一个懊悔的人只具有道德的现实性,丝毫不能引起观众的审美兴趣。
亚里士多德说:“悲剧应当唤起观众的恐惧与怜悯。”这恐惧,我想,代表着来自于神明的巨手。而怜悯,多半是对悲剧人物的道德辩护。
古典悲剧与现代悲剧.
悲剧性来源于人物的毁灭。古典悲剧与现代悲剧的区别在于,后者更信奉“性格即命运”,而前者的人物往往带有宿命的阴影。
在现代悲剧中,主人公的毁灭之路由他自己的行为铺就,无论有何外因或苦衷(包括社会、家庭、情感等因素),主人公的毁灭是一次艰难的跋涉。而在古典悲剧里,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受难,一切都来自神秘莫测的天命,主人公的诞生即是为了毁灭。
耶稣是一个典型的古典悲剧人物,他的降世,是为了承担整个世界的罪孽。而阿Q,观众会在某一层面上怜悯他,因为我们可以说,他的悲剧命运来源于社会与民族。我们可以为阿Q承担责任,但谁也无法对耶稣负责。
《安提戈涅》与希腊风格.
安提戈涅是俄底浦斯的女儿,她的两位兄长为争夺王位而自相残杀,双双死去,安提戈涅的舅舅——国王克瑞翁下令不准任何人埋葬其中之一(流亡回国意图篡位的波吕涅刻斯)的尸体。安提戈涅不忍看亲人暴尸荒野,不得超度,她违抗命令,将沙土洒于尸体之上,并举行了葬礼。国王大怒,决定将安提戈涅囚禁于城邦之外饿死。他的行径引起了先知的愤怒,国外因害怕先知对他儿子诅下的咒语,前去释放安提戈涅,却发现她已经自缢而死,自己的儿子也因悲愤交集,自杀了。死亡并没有就此停止,此事的另一关联人——国王的妻子也在得知儿子的死讯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希腊人相信天条,相信它比人间的法律更为神圣。所以,安提戈涅遵循的是神的旨意,而非权力者的为所欲为。事前她曾邀请姐姐一同参加,被拒,这提醒了观众,安提戈涅是存在于孤独之中的,这种象征式的孤独,加深了悲剧人物的审美性。
在审问中,在行刑前,安提戈涅虽然也曾发出深深的叹息——这是对她家族命运的回应,但是,并没有表现出卑下与萎靡,她超越了痛苦,怡然地自诩为早已死亡之人。这是最深层次的,灵魂的悲哀。
处刑前,安提戈涅形容自己“没有听过婚歌,没有上过新床,没有享受过婚姻的幸福和养育儿女的快乐”,其实她是嫁给了悲剧,她是悲哀的新娘。这厄运来自于家族的诅咒:父亲俄底浦斯弑父娶母,在晚年的疯狂中,他忘记了自己不能用金银器皿的规矩,认为两个儿子虐待自己,诅咒他们日后会用“铁器”瓜分家业,果然,两兄弟为争夺权位,以兵器相互残杀而死,而这死亡,恰恰又是安提戈涅的悲剧序曲,在处决安提戈涅之前,先知为此事与王国翻脸,又对国王的儿子下了诅咒……
“难以忍受的命运”。一个诅咒接着另一个诅咒,一场灾难孕育着另一场灾难,所有人在劫难逃。这些不可更改的命运强加于每一代人,他们只能徒劳挣扎,并最终迎来命运的判决。
这就是希腊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