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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是前天夜里吧。

当时我躺在卧室读书。是蒋勋的《吴哥之美》。周遭很静。窗帘没拉。我不经意一挪身子一扭头，猛看见窗外赫然挂着一个白月亮。圆圆的，白白的。那么近，那么亮。我惊得一下坐起来，裸着脚丫子就跳下床，跑到窗边。看。心里都是绽开的花呀。孩子似的。

夜，月华如水。

我的房间里都是月光。

我看。长久地看。突然就觉得孤独。当一个人冷不丁被置身在这样的一个状态，是很想有一个最为合适的人分享的。是很想在这世上，不管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一个角落，能有那么一个人，也和我一样在痴痴地看着这个白月亮。那么，那该是多美的一个夜晚。

然，月亮在夜空，我在窗边。一切都是静的。便是我望着月，月也望着我。我们，倒像一对深情的人了。

就是在那个夜晚。我想起了很多。我想起那个樱花闹开的四月，我带了老妈妈去樱花林里散步。那是怎样的一片樱花林啊，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的樱花瓣。就是在那片林，老妈妈竟然躺下来，就躺在樱花瓣上，她笑，打着滚儿地笑。我则围着妈妈，不停地按着快门。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妈妈这般青春，这般孩子气。我看着躺在樱花瓣上的妈妈，觉得那么那么好，那么那么美。想着，妈妈也青春过。妈妈也和我一样，有过樱花绚烂的梦。

后来这个画面就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

后来那些照片洗出来，老妈妈当了宝贝。

怎么说呢，我心里好感动。

又过了些日子，是周末。我看了一部电影《完美计划》。里面有一个镜头，也是夜晚，天上也是挂着一轮明晃晃的月亮。主人公在现实生活里是个很失败的角色。他的人生到在这个有月亮的夜晚为止，过得很烂。他酗酒，颓废，吸毒，咒骂，独自一个人摇摇晃晃站在露台上，向着上天，向着月亮控诉。他喊出的每一句，都带着血泪。我听，深深同情。这里面有一种揪人心的很痛的东西。你能看到他身体里有很多伤口在汩汩流血。然，你帮不了他。不管他怎么失败，怎么控诉，怎么嘶吼与诅咒。生活就是生活。月亮也还是那月亮。所有的所有，都还是他一个人承受。这个时候，你会从心里觉得，那个挂在天上的月亮，真冷！

电影的结尾，主人公死了。他用他的死，成全了那个他收养的傻子。你绝不会想到，傻子的世界也会有爱，而且是那么深的爱。他在这个世界上不懂索取，不懂占有。但他却懂得爱。他会知道伸手向收养他的主人要钱。因为他需要那钱，他需要给他爱的那个女孩子买玫瑰。他知道彼此拥抱很好很温暖。他裂开嘴笑。那笑很憨很傻很天真，却是那么动人。比我们正常人的世界要动人万分。

我是在结尾才原谅了那个一直很糟烂不堪的主人公。

在那片雪地里，我看着傻子和他心爱的女孩在玩雪在叫在跳在欢呼。我，笑了。却是最终在笑里，悄无声地落了泪。因为我觉得遗憾。因为我看到，他死了。手臂垂下来，眼睛闭上。他在以这样的一个方式，和这个无情的世界告了别。也许他一生最大的壮举，就是在此刻。他没有选择出卖。所以他死的时候，是安详的。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我望着月，想到这一切。我还想到《红楼梦》里的贾母。在那个中秋的晚上，贾母带着她的晚辈们一起赏月。我不知道那个夜晚，月亮有多美。我在想象。我知道一定很美。否则贾母不会有那么好的兴致有那么深的眷恋和深情。黛玉和湘云也不会不睡觉偷偷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去联诗。那个夜晚，我猜，月亮一定和我此刻看见的月亮一样美。所以贾母等人一直坐到了四更天还不忍去。她赏桂花，她看月亮，她听笛子。听到最后，贾母就落了泪。因为那个时候，宝钗宝琴不在，李纨和王熙凤也病着。她渴望的团圆渴望的圆满，在这样的一个中秋夜，并不存在。贾家富贵了四代，贾母这棵大树，已老矣。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她眷恋，她有千般万般的舍不得。我读，便也跟着贾母落了泪。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我只知道。月亮在我窗外，那么美的存在。在那一刻，我被美感动。

我也在灯下写了诗。只不过，我没有像黛玉和湘云那样。犹记得湘云那天夜里写了“寒塘渡鹤影”，而黛玉则对了“冷月葬花魂”。我写，只写了心里话。我觉得当我面对那么美的月亮时，我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激动。我居然会很慌乱。会感觉到一点点害怕。因为美，每每都只是瞬间，会稍纵即逝。我慌乱，是因为我不知怎样去面对。我害怕，是因为怕失去。我多么愿意，月亮每晚都在我窗外。我愿意把我的灵魂剥开来给她看。我愿意问一问她，你可懂得。

然而月亮，终是葬了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