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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

从梦里醒来。醒来心还惶惶，有几份恐惧几份恍惚。梦境极荒唐。象电影谍影重重，我被追杀。我不知道追杀我的人是谁。我只是在跑。逃命。以自己极限的速度。期间险象环生。可我什么都顾不上。没有思考的时间。不能停下来。就是跑。跑。后面总有什么东西在胁迫着我使我不能有片刻停留。我完全没有目的地。不知道自己要逃往哪里。人群密集拥堵，挡着我的路。我在潮水般拥堵流动的人群里完全慌不择路。只是靠本能在逃。象007电影。似乎还到过一个超梦幻的地方，可我不知道那是哪，象庞大的水族馆。很高。一潭水，很清澈。灯光也很美。水里有个什么很美的东西在一瞬间吸引了我。我惶惶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拍，结果不知怎么被摧毁。我真实感受到一股力量。摧毁。可我无法思考。我只好又逃。没命地逃。就这样醒来。

醒来夜是黑的。看表，凌晨四点。

凌晨四点，我醒在黎明前的黑暗。孤独感再次袭来。

睡不着了。干脆开了台灯读书。

读库切的《青春》。

是很棒的书。有着很棒的语感语境。还有非凡的思想在。

在世界上有两个，也许三个地方，在那里生活可以达到极致：伦敦，巴黎，也许还有维也纳。首先是巴黎：爱情的城市，艺术的城市。但是要住在巴黎，你得上过那种教法语的上层阶级的学校。至于维也纳，维也纳是回来收回他们天生的权利的犹太人的：逻辑实证论，十二音音乐，心理分析。剩下的只有伦敦了，南非人在这里不需要身份证明，这里说英语。伦敦可能冷漠，错综复杂，寒冷；但是它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墙后面，男人和女人在忙着写书、绘画、创作音乐。由于那著名而令人钦佩的英国式的矜持，你每天在街上从他们身边走过但猜不到他们的秘密。

库切在写这一章时，也是把时间安排在很深的夜。

已经很晚了，过了午夜了。他这样来开头。夜色裹着库切也裹着我。这很像我此刻的个人处境。因此，无论在心境还是情感上，在读的过程中都很容易达成某种契合。

那个午夜，库切醒在伦敦。对库切，他在伦敦了。这很重要。他摆脱了南非。一切都很好。他已经达到了他的第一个目标。他应该觉得高兴。然而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痛苦。他在伦敦的IBM工作，除了金属的平面，没有眼睛可以看的地方。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受到袭击。他敢发誓，IBM在杀死他，把他变成一具僵尸。可是他不能放弃。放弃就意味着他在伦敦的第三次失败。现实世界在通过IBM这个灰色冷酷的机构考验他。他选择承受。他摆脱IBM的避难所是电影院。谈到电影，库切提到了安东尼奥尼的《裂片》。影片里的女人莫尼卡.维蒂。那个女人在一个日照过度、被遗弃的城市的街道上彷徨。她烦恼不安，痛苦异常。她那完美的腿、性感的唇和心不在焉的神情曾使他神魂颠倒。他说他爱上了她。他甚至做梦和她成为一体。但是莫尼卡.维蒂所承受的痛苦却是一种他很不熟悉的痛苦。实际上，这根本不是痛苦，而是更为深刻的东西：疑惧。疑惧似乎是一种欧洲式的、完全欧洲式的东西。在当时，它尚未找到进入英国的途径。总之无论你真正的解释是什么，其实质都要复杂的多。库切还提到伯格曼。瑞典著名电影导演。他说疑惧同样也咬噬着伯格曼的人物。这是他们无可救药的孤独的原因。然当时的《观察家报》在谈到伯格曼的疑惧时，却提出不要过分认真地对待它，说有点做作的味道，是和北欧漫长的冬天、酗酒之夜和宿醉有关系的一种装模作样。这很幽默。甚至很滑稽。不难看出，这是对精神生活所持的一种很不友好的嘲笑态度。内陆深处，生活中也是如此。很多在面对深刻和严肃的事情时，嘲笑起来很快，用俏皮话就能给打发。

精神生活。

和库切一样。我醒在黎明前的黑夜。在读。在想。

我们为之献身的是否就是这个？

我以及坐在大英博物馆深处孤独着的库切，一切人。有一天我们会得到报答吗？我们的孤独感会消失吗，还是说精神生活本身就是报答？

疑惧。毋庸质疑不仅仅体现在欧洲电影里。这人人有。在我的潜意识也存在。

回头再看我的梦，突然就有些心惊。这样的梦，醒在这样的夜，又恰恰读到这样的书。怎么解释？

我无法解释。

库切的书里还谈到诗歌。谈到精神生活就无法忽略掉诗歌。他提到艾略特。

艾略特说：诗歌不是对感情的释放，而是对感情的逃避。后又补充一句：诗歌不是对个性的表现，而是对个性的逃避。然艾略特又悲愤地补充道：但是只有那些具有个性和感情的人才能知道想要从中逃避意味着什么。

这里面有个词“逃避”。又敏感刺中了我的心脏。

我在想我的梦。梦里的我，在人群里慌不择路跑啊跑逃啊逃，又在躲避什么逃避什么呢？是什么使我如此恐惧？是什么在摧毁我瞬间捕捉的美感？而我，究竟又要逃到哪里？又，哪里才是我的栖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