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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说，你姨娘可能熬不了很久了。你要去看看她。

这是我回乡下听娘说得最忧伤的话。

那一天，姐夫带我和孩子去摘草莓。孩子没见过蔓上的草莓，她以为草莓是结在树上的。就象苹果，梨，和桃子。草莓树应该很漂亮。想啊，红红的草莓挂了一树会有多漂亮。这都是她的想象。

于是我们去。回归乡野。

回归乡野的孩子兴奋的就象小野兔。她一直在蹦在跳。连呼草莓却原来是这样子的。红红的草莓果小小的白花绿绿的蔓都恣意地攀爬在地上一畦畦可人的很。样子很舒服。摘一颗含在嘴里她大叫好甜，说和买的味道不一样。妈咪你快吃吃看真的好甜耶。她亲亲地唤我举着手里的草莓兴奋地可劲儿晃。让我吃。

坦白说我真是享受。看着她那小样子我就享受。

那个黄昏我摘着草莓想起姨娘。乡野的风软酥酥地吹着。人很懒散，没有了都市生活的紧张感。乡野的落日自有一番田园的情趣。我享用着。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姨娘很疼我。那时候最喜欢去姨娘家。姨娘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枣树。高大到我爬不上去也抱不过来。树冠好大。每年枣子熟了的时候，我都会去姨娘家。姨娘便给我们打枣子来吃。用一根很长很长的竿子敲。红红的枣子便噼里啪啦掉下来。落了一地。我和姨娘家的姐姐就蹲在地上兴奋地拣。往篮子里放。往嘴巴里塞。那情景，就象如今草莓地里我那极活泼的孩子。实在温馨顽皮的很。

我无法忘掉这些记忆。

它们都在我内心的最深处。

摘草莓回来，我去看了姨娘。

去时的路上，想说，我很忧伤。

内心里很怕见到姨娘久病凄凄的模样。也许她已认不出我了。也许我也认不出她了。

一想到这些我就难过。真的很难过。

姨娘家门前的街道已拓宽了。很宽很宽。猛然间有些陌生。好在姨娘的家没有变。还在老地方。还是那条熟悉的窄巷。从街道拐个弯就进去了。还是那个熟悉的庭院。记忆里的那棵大枣树也还在。只是庭院更旧了。院墙也更破了。墙缝里有荒草。推门进去，寂寂的只觉苍凉。

我先是心一酸。

叫了姨娘，脚也跟着来到姨娘的床前。

这还是我记忆里的姨娘吗？不是了。那个曾经幽默风趣爱哼小曲的年轻着的姨娘不见了。床上萎坐哮喘着的姨娘只剩了一把瘦瘦的老骨头。一张老脸浮肿枯皱的可怕。脚也肿着。人老得已不象了样子。见是我，姨娘先是哽咽泪下竟还唤地出我的乳名。她挣扎着试着来摸我的手和脸，还是那么疼我。二十多年了，我象是从天而降。喜悦的老泪在姨娘的脸上纵横流淌，一张嘴象委屈的孩子激动地颤着硬是说不清楚话了。可她还认的我。这让我又是一酸。姨娘啊我来看你了。再不能语。不说话吧，姨娘。我摘了姨娘脖子上围着的饭巾转身去洗，眼泪都掉进脸盆的清水里。回过身再看姨娘，我是笑着的。

我带去的很多东西姨娘已不能吃了。我看的见。上帝就要来带走她了。娘说的没错，姨娘她熬不了太久了。活着在她，只剩下受罪了。这哪是人受的罪！我不忍再看。心酸得不行。 我说姨娘啊，我去院子走一走我看那颗枣树还在。姨娘这才松了我的手。姨娘的手触着象干瘪的老树皮。

我是逃到院子去的。我不愿让姨娘看见我的忧伤。

院子寂着。没有鸡也没有鸭。只有那棵枣树还活着。

枣树老了。比姨娘还要老。院子里的枣树是默着的，它是寂寞的。寂寞的老枣树默默陪了姨娘一辈子。可怜的姨娘命可真苦。半辈子受穷又半辈子害病。抱着药罐子熬啊熬啊一直熬。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呀。我想起了信者约伯。姨娘就象是约伯。撒旦是个魔鬼，他夺走了姨娘的健康。可姨娘还是要活着。

从姨娘卧室的窗子能看到院子里的老枣树。

我想姨娘在极度寂寞的时候一定和窗外的老枣树说了太多太多话。

一定。

那一天我没有留下来。没有留下来在姨娘家吃饭。

我走时，姨娘哭。她一直哭一直哭。

我太知道她心里的苦。

回来说给娘听。娘幽幽叹了长气。娘的眼睛也湿了。

......

日子继续。

娘去老年活动团排练了。爹在做他的事。他总是很忙，从不闲着。

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仔仔又做妈妈了，一下又有了五个小狗狗。孩子亲的不得了。时不时去抱抱，喊吃饭都不肯离开。乡下的空气总是清新的。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孩子，我知道回乡对她总是好的。她有许多新鲜的事情可做。她简直要玩疯了。

而我，在浇花。娘养了许多花。棵棵都被照顾得很好。老实说我喜欢这院子。人在院子里，连时光也是软的。

可是姨娘。她。

想起这些我就忧伤。

好在，姨娘还不是完全孤独。她也有院子。她还有那棵老枣树。

只是姨娘再也走不进她的院子了。

再也走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