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我们用颤抖的双手去缔造你》赏析
“原子”、“大教堂”、“罗马”、“锦砖”……意象的特征,是全然不同的。意象一一出场之后所带来的整体的诗歌的氛围和韵致,也是全然不同的。大概,这便是诗歌美学上所说的“陌生化”和“惊异感”了。
你看,它的起句,便已经是牢牢地抓住了我们的神经了:“我们用颤抖的双手去缔造你”——字里行间,所包含着的激动和意愿,已经是不用更多地去诠释了。“你”,究竟是指什么,这里,暂且,留下了悬念。接下来,如果说是“一点一点地将你建设好”,就没什么味儿了,就是三流的散文的作风了。因此,里尔克,才掏了又掏,最终,小心翼翼地掏出了“原子”和“竖起”这两个有意味的符号。在这里,原子,很显然,已经不再是化学意义上的不可再分的基本微粒,而是象征意义上的最小的物质单位了。毫无疑问,这是生命元素的一种外化。说穿了,就是“我们”愿意将“我们”的生命元素化作“你”的生命的一部分。带有宗教色彩的“牺牲”的含义,也便自自然然地蕴含在其中了:一切,都为了你。“可是,你,大教堂,谁又能够完成你?”就此,我们也便豁然开朗了:所有的坐落在世人的心上的象征意义的“大教堂”,都是未完成式的,即永远地都在施工或装修过程中的。它所折射的含义,大抵,是这样的:活一生,就要修为一生。即使是一生的时间,也未必就够。
接下来的两个设问,已经把世界的婆娑,都一网打尽或者说是全都暴露无遗了。真正的希望,就像是不断地在前移的地平线,从实质上来说,我们是等不到的。不断地向我们走来的,尽是迷离,尽是虚空,尽是幻影,尽是荒诞。马嘶、牛哞、狼嚎、虎啸、龙吟、狮吼、猿啼、熊咆、鸦鸹、蛙鸣、鸡啼、犬吠……永永远远都是我们的这个婆娑世界的一个最最基本的特征。因此,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趁火打劫,将他们的“热血”用在了毁坏上。因此,自始至终都在保持着起码的敬畏之心和羞耻之心的,也就越来越少。因此,“发光的额头”,也就只能影影绰绰地存在于我们的广袤的梦幻中了。
如此说来,好像有点儿丧气,可是,里尔克使劲地抖掉了浑身的忧伤之后,马上便又开始行动了:“可有时,在梦中,我却分明能将你整个的殿堂,尽收眼底,从深而又深的根基,到闪闪发光的尖顶。”梦幻,永远都是对残缺不全的现实的一种弥补,甚至是拯救。这点,里尔克显然是明白的。正因为他明白,他才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世人,他有这么一个梦,并且,丝毫地也不隐藏他的梦。
当美好在现实中缺席的时候,往往的,我们就总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找到它。也只有在想象的一望无垠的世界里,我们才能完全地按照我们自己的心愿去施工,去装修,去布置……因此,里尔克也就继续怀着他的真实而又微薄的心愿:“我还看见:我的感官,正在塑造和完成你最后的装饰。”感官,自然是一个人的生命的重要财产,里尔克不惜“倾家荡产”,最终的目的,还不就是为了能够在自己的心灵的版图上竖起一座宏伟的“大教堂”么。这样的执著,无疑是让人动容的。
在读里尔克的这首《我们用颤抖的双手去缔造你》的过程当中,我的耳畔总是若有若无地回响着里尔克的那段关于诗歌的言论:“要摆脱那些凡庸的题材,而皈依于自己的日常生活所呈现的事物。描写自己的悲哀与愿望,极易流逝的思想以及对于某一种美的信念与渴望——用深幽、寂静、谦逊和真诚来描绘这一切,用自己的周围的食物、梦中的图影、回忆中的对象等表现自己。”这段话,就像是一把卡尺,已经把这首诗的内径、外径、长度和深度等,测量得一清二楚了。
孤独、落寞、梦景、情景、宗教色彩和哲学意味等,从包括这首诗在内的里尔克的所有的诗歌文本中,都可以看出。看着看着,那突然像撅嘴一样撅起的倔犟的意境,自然就是担得动所有的诗意世界里的美好的了。
附:
我们用颤抖的双手去缔造你
【奥地利】里尔克
谭延桐 译
我们用颤抖的双手去缔造你,
一个原子一个原子地将你竖起。
可是,你,大教堂,谁又能够
完成你?
罗马,怎样了?
哦,它在坍塌。
世界,怎样了?
哦,它将毁坏,
等不到你的钟楼托起你的顶部,
等不到你发光的额头
由数不胜数的锦砖去打扮。
可有时,在梦中
我却分明能将你整个的殿堂
尽收眼底,
从深而又深的根基
到闪闪发光的尖顶。
我还看见:我的感官
正在塑造和完成
你最后的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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