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公交车的后面，眯着眼，闭着嘴，在逃避着一种气味。突然，气味就明显地有所改变了。原来，是俩孩子拿着一些食品风风火火地上车了，并且，就站在我的前面。她俩遮挡了我的视线，我不仅不怪她俩，还很感谢她俩。有时候，我的确是不需要看见别的什么东西的。
　　因为她俩嘻嘻哈哈的，实在是太有趣，我的眼睛就被彻底惊醒了。又实在是没有别的可看，于是，我的目光，就暂且停留在她俩上面了。
　　离我最近的这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上身穿着雪白的校服，因而显得更加明净。她的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她的贪吃的嘴巴一动一动的。她的表情很调皮，她的手很忙。像是要速战速决，赶着去火车站或机场似的。那个忙啊，我没法儿形容。
　　也可能是，她饿了吧？中午没吃东西，或者是吃得很少？若是不饿，怎有那劲儿啊。想着想着，我便有些可怜她了。饿不起啊，孩子，特别是你这年龄的孩子。身体不及时地添些燃料，哪来的能量啊？
　　和她一起在忙的，看来是她的一个同学，年龄仿佛。只是个子稍稍矮了些，孩子气却丝毫不矮。两个人，你一根，我一根，比赛似的，从食品袋里揪出一根根薯条一样的东西，一个大嚼，另一个也大嚼，嚼得腮帮鼓鼓，口齿泛滥——那手，天哪，那手，可是刚刚拈了钞票的啊，而且还扶了栏杆，竟然也不嫌脏。吃完一根，还顺便舔了一下手指，仿佛手指也是一种美食似的——长长的东西吃完了，便又忙忙活活地打开了另一个袋子，是透明的食品袋，又是比赛似的，挑着吃了起来……那两张嘴啊，忙得，实在是不亦乐乎。顿然，我便想起了“狂欢”这两个字，没错，那是她俩的嘴巴在狂欢。
　　我久久地望着她俩……好在，她俩旁若无人，始终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个子矮的那个，摇晃了一下，嘻嘻着，要下车了——看来不是住在一个地方啊。这也正常，我在想——个子高些、表情很调皮的那个就使劲地挥舞着手中的小棍子，像是一位著名的指挥家在指挥着什么，说：“永别啦永别啦永别啦……”另一个一边风风火火地下车一边说：“呜呜，我还没死呢。”很调皮的那个，就笑，是那种止不住的坏坏的笑。个子矮的那个下车后回眸一笑，然后摆摆手。车上的那个就说：“笑什么，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啦。”车下的那个还没反应过来，车就猛地一下启动了。车上的小鬼，一边笑着，一边就继续着她的“事业”，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她在咀嚼她的食物，我在咀嚼她的时光。我不知道她咀嚼出了什么味儿，她也不知道我咀嚼出了什么味儿。
直到，她下车了，我还在咀嚼。我也不知道我咀嚼出的究竟是什么味儿，反正，是一种味儿。
    她下车了，可是，她留在车上的气味，却并没有下车。这不，我的文字就把她的气味给保存下来了。突然就想起了一部由德国、法国和西班牙人合拍的电影《香水》中的拥有灵敏的嗅觉、爱好收集所有物体的气味的巴黎天才让•巴蒂斯塔•格雷诺耶……他的简陋的语言远远不能提供足够的空间装下不断进入他的生命的每一种气味的命名，于是，有一天，气味就成了他的全部的语汇，而且是认识世界和把握世界的最独特的语汇，同时也成了他的进行伟大创造的秘密音符。气味的最终消散，对他来说，意味着完全的虚空。终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味，他只不过是一个虚空，一个携带着无数种气味的虚空，毫无意义的虚空，虚空的虚空。于是，他便踏上了去格拉斯的旅途。
    我的旅途自然不是去格拉斯，也不想像格雷诺耶那样用“香水”去征服世界。我有我自己的旅途，我永远都在我自己的旅途上。我所咀嚼的，说到底，便是我自己的旅途。旅途上的任何一种气味，都不可能把我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