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延桐散文《如同在心里》获《人民文学》征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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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里在大唐时代就已经是集镇了。穿着唐装的人们云集这里,你卖我买,自然给同里带来了一片生机。现在的生机自然就有那个时候的影子,是那个时候的生机的传承和赓续。无论什么地方,一旦有了生机,也便有了引力了。这些生机可能是禅意的,也可能是诗意的,更有可能是既禅又诗的。同里就是这样一个既禅又诗的地方。你不可能一下子读懂它的禅意和诗意,但没有关系,重要的你已经和这种禅意、诗意有了一种内在的联系了。就是说,这种禅意和诗意已经把你给牢牢地拴住了。跑,你又能跑到哪里去?没有生在唐代,没有亲眼目睹过那个时候同里的盛况,你也不必后悔,因为长大了的同里,显然已经比那个时候的同里更加成熟了。就像一只熟透的甜美的果子,同里。这只熟透的甜美的果子,被日月品着,被清风唱着……品着唱着,唱着品着,便百味丛生、千转百回了。
7,15,54。我在心里记下了这样几个数字。7个小岛是被15条水道分割而成的,15条水道又成就了54座桥梁。其中光宋、元、明、清时候的古石桥就有22座。它们造型各异,古朴优雅,座座充满了谦逊与自信,就像是一些极有涵养的生命似的。与这样一些生命打交道,自然也便懂得了谦逊和自信是什么。桥的工作是默默的,在默默之中,它渡人,也渡己。做一座桥吧。画外音又响起来了。这样的画外音总是使我的脚步越来越坚定,也越来越轻盈。一转眼,我就来到了思本桥上。思本桥是一座已有700多年历史的古桥,尽管它年事已高,却依然青春焕发,是那些形容词一样的青藤把它的整个的生命形容得葱葱郁郁的。看上去,它真的很像是一条饮水的老龙。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它静静地趴在那里,究竟饮饱了没有。哦,渡船桥。渡船桥来到了我的跟前了。先让别人去忙着看船,让我来看看这幅对联吧:“春入船唇流水绿,人归渡口夕阳红。”看了两遍,就再让我来想上两遍吧:春来的时候……日落的时候……有绿,有红……绿的该是人们的年龄,红的该是人们的生活吧?好吧,想不透的就回去之后再继续想。普安桥到了,普安桥把一句“一泓月色含规影,两岸书声接榜歌”毫不吝啬地赠给了我。月下,书声。我这爱书人又怎能不为之心动呢。“这座乌金桥可就有来历了,它是由西北郊迁入镇内的。大家注意看,这块方石上刻着的“马上报喜图”,是当年当地的老百姓为了迎接太平军而作的……”导游为别的旅行团所作的解说,不小心跑到我的耳朵里来了。我的耳朵赶紧把它接住,继尔递给了我的记忆……看完了一座又一座的古石桥,我的记忆已经平添了许多的重量,沉甸甸的了。
回头一看,屋宇前呼,水道后拥,石桥纷至,绿树沓来;因水成岛、成市、成街、成园,也因水成风、成趣、成文、成例……真是不由得心胸顿开。据说,这个一千多年来“镇为泽国,四面环水”、“咫尺往来,皆须舟楫”的古镇,因鲜有兵燹之虞,现存完好的宅第园林就有三谢堂、明德堂、承思堂、耕乐堂、孚寄堂、务本堂、嘉本堂、嘉荫堂、卧云庵、环翠山庄等等33处之多,碑刻砖雕数以百计。在这些宅园里徜徉,就如同清风在一些线装书上翻来翻去了。
哦,这就是退思园啊。早就在《左传》里读过“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之句,想必这“退思”二字就是取自此句吧?这退思园,原是晚清任兰生的私人住宅园林,共分前后两部分,前园有“岁寒居”、“迎宾馆”、“坐春望月楼”等建筑,并有回廊将之贯穿一起,也有玉兰、香樟等百年老树将之妆扮得有情有调;后园有“退思草堂”、“览胜阁”、“琴房”等建筑,它们紧密地团结在池水的中央,与袖珍山石、苍松古柏、花木扶疏共存共荣。看完了九曲回廊上用砖瓦砌成的“清风明月不须一钱买”九个大字,再到山巅的眠云亭里坐一坐,看看睡着了的云彩做梦的样子,可谓是幸福之至了。这时候,突然从天上掉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想法:如果我是活着的任兰生就好了……
陈去病的诗歌,我是不止一次地读过的。可我真的是没有想到,陈去病竟然是同里人。当“陈去病故居”活活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才不得不相信了这样一个事实。在这样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能够跟一位诗人邂逅,真的是令我这样一个爱诗如命的人欣喜之至,兴奋不已。陈去病生于1874年,卒于1933年,是近代著名诗人,辛亥革命时期的风云人物。他的名字是和“同盟会”、“柳亚子”、“南社”、“江苏革命博物馆馆长”、“东南大学教授”、“《二十世纪大舞台》杂志创办人”、“戏剧改革提倡者”等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他的故居,建于1920年,共有浩歌堂、百尺楼、绿玉青瑶馆、书房等42间。如果陈去病还活着,而且依然生活在这里的话,我想,我是一定要去找他煮酒论诗了。就凭他早年的那些“变法主张”,我想我们就会成为心灵的同道。
一口气走下来,这才觉得有些饿了。于是,我也便结识了产自同里的鲈鱼、桂鱼、甲鱼等河鲜,以及蜜糕、松糕、青团、麦芽饼等风味小吃。够了,够了,精神肌体摄取了那么多,如今这个物质肌体又装载了这么多,够了,够了。我连忙对与我同游的那段时光说,够了。如果再度饿了的话,我想,同里所馈赠给我的,已经够我反刍一阵子的了。
要我留下几个字?好吧,那就留下“如同在心里”这句禅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