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光披在自己的身上
——何小燕诗集《小指头》序
不认识何小燕,也不了解何小燕,只认识和了解何小燕的诗歌——是一些值得认识的诗歌。这些诗歌,有的已贴上“红线女”的标签,见诸各种报刊——不知道为什么,何小燕的诗歌总是让我感到心里有一种痛,是隐隐的那种痛。当她的文字开始弥漫的时候,这种痛也便开始了弥漫。伴随着这样的一种弥漫,我的思绪便开始了滞重的跋涉。就像,前面总有泥淖,我必须十分小心地,才能不至于被泥淖扯住,平安地绕过去。说实话,我是一个不怕伤痛的人,从来就不怕伤痛来找我自己,可我怕伤痛去找别人,找那些手无寸铁、善良得不能再善良、无辜得不能再无辜的人。这样的人,本该是得到更多的祝福的,本该是远离所有的伤痛的,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认为的。但实践证明,我是白白地认为了,越是善良的人,越是无辜的人,特别是善良的无辜的诗人,越是被伤痛瞄得更准,扯得更紧。这,我就不明原因了,我说的自然是深层原因。也可能是,善良总也敌不过邪恶吧。邪恶就像病菌一样,无孔不入,它的势力也实在是太强大了。
为了削弱邪恶的势力,为了减轻内心的伤痛,小燕找到了她最为坚强的依靠。这个依靠,就是美好的诗歌——注意,我所说的是诗歌,不是诗坛,诗坛是不美好的,特别是当下的诗坛——自从小燕投奔诗歌之后,内心里自然也便多了一份抚慰。尽管这份抚慰力量有限,但毕竟是一份非常实在的抚慰。生命中不能没有抚慰,哪怕是星星点点的抚慰,正是这些星星点点的抚慰带来了或多或少的希望。有希望,就好。有希望,人就可以呼吸今天也呼吸明天,直到,把明天的内涵全部吸进心怀。
小燕要出诗集了。这是一个福音。我捧着这样一个福音,就像此刻我用心捧着他的诗篇,久久地,不肯放下。我知道,我是放不下的。有些东西,想放,也放不下。既然放不下,就干脆从里面捞出一些感喟和感叹好了。
这是怎样的一些感喟和感叹呵——
“折断翅膀,风筝悬在半空/三月的雨下到一半/我的春天突然变黑”;“一杯酒躺在紫檀椅上/我朝南的窗户开着/三十五哭着,一路奔来,淹没”;“儿子双耳失聪/他的码头和朝天门的喧嚣无关/儿子没有船,和进入无关/他一直安静地站在朝天门的肩上,眺望
/远方的蓝”;“此刻,半支烟相信我没有哭/憔悴打着补丁/任谁的眼睛荒芜”;“眼泪从那夜开始疼痛/它隐藏在长长的睫毛上/从一只眼睛涌向另一只眼睛/坠落的过程是空白的眼神/时间的死海。深度的睡眠/以及妈妈拼不拢的梦/比刀子更锋利的叫做伤口”;“下了一场冷雨/淋湿的感觉,藏在唇边”;“我们的车没有停,一直向前开/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看方向,一个看风景/其实外面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声音尖叫着/从我的身体里挤出来/灯光苍白,围城内外/谁的心碎了一地”;“我一直写着沉沦的诗
/听凭阳光和歌声/流冰冷的血/顺着血流的通道/我进入生活的底部”;“在每一个路口,埋下疼痛/好深的井啊/即使仰卧也无法平稳地呼吸”;“一条河哭了,止不住的泪水/漫过八楼的窗棂/淹没你的身体”;“回来的时候,门开着/故事已经走远/残茶冷却如未开的丁香”;“以三万里的时速/进入一粒细菌的身体/破译一种厚度”;“一条河从胸膛里/拐了一个弯,又一个弯/最终,被莫名的疼痛击中/水流的声音,泪哭的声音/和心脏碎裂的声音/骤然,散落一地”……
不想再拣选了。因为这样的拣选也充满了苦楚,就像是喝了一杯苦酒那样的苦楚。我不想因为我的拣选,再次加深小燕的苦楚,扯出小燕的更多的泪水。
好在,我还看到了小燕的另外一层涵义:“你一直不知道,你是/妈妈最得意的作业本”;“弟弟,快走!再过一百座山我们就到黄河了”;“在三月里行走,目光/撞倒一堵千年的古墙/惊起一群黑鸦”;“我的热血像不灭的火焰/穿行在村庄之上”……是这另外一层涵义,像魔药一样,马上就止住了我的心痛。
其实,心痛,本不是坏事,对小燕来说这证明她还没有麻木,对我来说这证明我找到了感动。没有麻木和拥有感动,显然都是好事情。当下,有多少诗歌都停留在身体和感觉上呵,而小燕却走向了心灵和感动。就凭这,小燕就是一个憬悟了的诗人,超越了的诗人。很显然,是诗歌给了小燕以救恩和救赎,是诗歌给了小燕以憬悟和超越。
对于一位诗人来说,一片飘摇的树叶,可能就会成为他心目中招展的旗帜。这层涵义,我还是懂得的。因此,我并不想去为小燕过多地担心,过多的担心肯定是多余的。心中有了旗帜的人,她自然会跟着旗帜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直到她自己也成为一面旗帜,高高飘扬在时间之巅上的旗帜。这个时间之巅,最接近太阳。只要太阳一伸手,就会把众多的光芒撒在它的头上。
“即使是最强劲的诗人,一开始也是弱者,因为他们刚出发的时候是憧憬未来的亚当,而不是缅怀过去的撒旦。”美国诗人哈罗德"布鲁姆曾经这样说过。意大利诗人夸西莫多也说过,“诗人是极其孤独的,他们忍受着孤独……于是,诗歌就成了包含着孤独的冷冻品”。大概,没有人会质疑这层涵义的,因为这是普遍的涵义,几乎是普遍地像盐一样撒在诗人的心上。尽管它发着光,却是惨白的光,而且用心灵咀嚼起来是那样地咸涩,甚至难以忍受。
继续读下去,读下去——
你说要给我买苹果吃
那种大大的,圆圆的,红红的苹果
我知道,只要点点头
一个苹果就是我的了
说这个话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们面对面站在苹果的阴影里
——《我不会削苹果》
瞧,小燕又在验证我的“影子哲学”了。苹果有阴影,小燕是不可能会轻易地点一下头,让看似美妙的苹果靠近自己的,更不可能会让苹果张开比自己还要大的嘴巴来吞噬自己。这样的一只念着魔咒的苹果,处处都有,有人从树上一个又一个地摘着吃,有人花钱不断地从商场里买着吃,而小燕却是审慎的。审慎,才是诗人的一种选择。即使谨慎,苹果也是会自己找上门,夸它如何如何地大,夸它如何如何地圆,夸它如何如何地红,然后赖着不走,想方设法地找到它的归宿的。谁做了它的归宿,就算是,中魔了。小燕坚决就是不中这样的魔。从这点上来说,小燕还是相当冷静的。小燕在写《血在烧》、《深呼吸》、《海的声音》、《把你调成一杯烈性酒》、《我死了我还在歌唱》、《失火的天堂》等等诗歌的时候是激情的,但在写自己这首诗歌的时候却是相当冷静的。心里有火焰,也有海水,火焰和海水相克相生,这才是真诗人。
“尽管这个秋天/燕子飞得特别慢/我的冬天还是来得特别早/北风呼啸/吹皱老天的脸,褶皱由浅入深……把你的冬天寄给我/连同你的体温和呼吸/别忘了梦里那场一直下着的雪……”这便是冷静的诗人的冷静的期待。小燕一直都在满怀着期待,我感觉到了。正是这样的一个美好的期待,在关注着她,安慰着她,鼓励着她……
有诗歌这样一个宽敞明亮的别墅,期待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即使暂时离开了,也还会回来。因此,我就在想,人这一生,流再多的泪,流再多的血,只要诗在心中,都是值得的。最不值得的,就是把自己廉价地卖给绝望了。只有绝望,才会亵渎一切。这就验证了黑格尔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一颗深刻的灵魂深处,痛苦也不失为一种美丽”。
不断地从诗歌那里借来光,这借光的人,必定是有热情有力量的。小燕有了这热情和力量,自会把自己引向广阔了。
从小燕的诗里,我还得知,小燕去过西藏,并且迷恋西藏。我知道她去过的是一个信仰之地,迷恋的是一条朝圣之路。心里有这样一个象征意义上的信仰之地,这样一条象征意义上的朝圣之路,足够了。别的,都可以衍生。即使不衍生,诗歌也会衍生出另外的一个自己,情真意切的自己,充实而且有光辉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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