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杯里斟满了啤酒，其实至少有一半是些泡沫。那个孩子迫不及待地把眼睛凑近啤酒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些泡沫伴着咝咝啦啦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少下去。他的眼睛似乎被那磁石一般的杯口吸住了，久久地，没有眨动。那神情，又天真又可爱。突然，他眨动了一下眼睛，盯着那散尽了泡沫的啤酒，问：“爸爸，它还会再少下去吗？”他的爸爸只是轻描淡写地：“不会了。”那个孩子对他爸爸的回答显然很不满意，充满了怀疑，又盯了一会儿，便带着失意走开了。
       他的爸爸忽略了这个简单而又复杂的哲学问题。
       很多人都忽略了。
       即使他的爸爸不再喝下去，时光也会喝下去的。就是说，啤酒杯里的啤酒肯定不会永远是个常数，肯定会越来越少最后少到零的。可是，他的爸爸为什么忽略了这样一个问题而随口说出“不会了”呢？不是“惯性”和“惰性”阻碍了他的思维又是什么？难怪人们的生命在减少、感觉在钝化却浑然不觉呢！在这些问题上，大人们竟不如一个孩子！可见，人类往往都是倒着活，越活越糊涂的。如果意识到这一点，大人们或许就不会那样轻率，就不会那样自以为是了。可是，他们的生命早已锈迹斑斑，你怎么能指望一个生了锈的生命会闪耀出智慧的光芒呢？
       那么多的东西都在慢慢地减少，我们却视而不见；那么多的东西都在悄悄地远离我们，我们却若无其事。我们到底是怎么了？白云在减少，彩虹在减少，绿野在减少，清流在减少，鸟语在减少，花香在减少，我们真的没有看见？梦想在远离，精神在远离，爱情在远离，友谊在远离，温馨在远离，诗意在远离，我们真的不再在乎？难道只有孩子才会关心：“它还会再少下去吗？”
       那次宴会上，一些不疼不痒的话题在餐桌上跳来跳去，像一些隐形的驯化了的鸟儿，或一些机灵的小狐狸。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话剧”，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话剧”里游刃有余地扮演自己的角色，毫无愧疚，毫无汗颜。只有那个孩子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自自然然地呼吸着，飞翔着。大人们时常摆出一副导师的姿态，对着孩子吆五喝六，似乎他们什么都懂。我突然想到，人们的懵懂正是这样来的。正是这样，人们丧失了原本不该丧失的东西。正是这样，人们迷失了。甚至，忘记了自己真实的名字。
       不知不觉地又在减少，那些饭菜，那些酒水，还有相聚的时间，有限的生命。有的像冰雪消融一样，不留一点儿痕迹；有的像烟灰一样落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无息。“它还会再少下去吗？”只有孩子想到了这个问题。我们都忽视了。一个麻痹了的大脑是不可能孕育一个优秀的答案的，不可能的。
       我久久地望着那个孩子，望着我们曾经的过去，望着我们的文化……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望见真知灼见，能不能望见天公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