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先把一部电视连续剧的续集讲给你听(2)

                            二

这时候，中巴车已经爬上了高高的盘山公路。我就在想，那些盘山公路太像一些大光环了，过去怎么就没发现它像一些大光环呢？怎么就没觉得它像一些美得不能再美的大光环挂在高高的山上呢？转眼之间，这些大光环就又飞到了我的心里，变成我心里的大光环了。我甚至看到了它闪耀时的样子，看到了它越升越高时的样子。盘山公路像肠子，这比喻多俗呵，只有心里没有大光环只有小肠子的人才会用这样的俗比喻。大光环，大光环，大光环……我在心里默念着。

当我默念到第十遍的时候，我就看到有三个脏兮兮的家伙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光头——虽然是光头，也同样能看出他的脏来，一目了然的脏——对着她说，停车！停车！我们三个哥们有事儿！她一边继续开车，一边问，什么事儿呵？光头说，就甭管什么事儿了，你先把车停下再说！她说，你们是要在这儿下车吗？光头说，当然了，要不我们叫你停车干吗？她说，这位大哥，听说这个路段经常有狼群出没可是很危险的呵，还是到了前面再下吧。那个光头说，危险？我们就是喜欢冒险！我们三个哥们就是想在这里冒一下险探一下险！她就信以为真，赶紧把车停在了路边。车停稳之后，那个光头说，好了，我们下车，你也下车吧，陪我们三个哥们玩一下好了！一边说着，便一边去扯她的衣服。她如梦初醒，一下子就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就一边使劲儿地抱住方向盘，一边说，我凭什么陪你们下去呵？光头，不凭什么，就凭你长得漂亮！你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我们三个哥们想你了，蹩不住了！哈哈哈哈……光头说完了，他的另外两个哥们便一起涌上来，又拉又扯……她仍然使劲儿地抱住方向盘，就仿佛那个方向盘是她的救命稻草似的。一边使劲儿地抱着，一边向坐在车后的所有乘客发出了紧急的求救……

我有点儿不相信眼前的现实似的，可千真万确这又是非常逼真的现实。我的眼睛懵了一下，又懵了一下——这样的恶俗故事恶心故事怎么就经常在现实生活中发生呢？

我的良心再也不能继续沉睡了，我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对着他们说，你们不能这样无礼！一个说，她是我们老大的女朋友，你管得着吗？我说，别瞎扯了，什么女朋友！另一个说，不是我们老大的女朋友，难道还是你的女朋友？哈哈哈哈……那个光头也冲着我说，你他妈的，管你什么屁事儿呵你？光头一边说着便一边凑近了我，并挥起了他的脏拳头，还没等他的脏拳头落地，我便掏了他重重的一拳。就是这一拳，把他给惹火了，他在他的另外两个哥们的帮助下，三拳两拳左一脚右一脚就把瘦瘦的我打倒踢翻在了地上，我的眼镜碎了，我的眼睛花了，我的身上流血了，但我的心并没有碎并没有花，尽管我的心也和我的身上一样在流血。我忍着巨痛爬了起来，开始向全车的人呼救，朋友们一起来一起来制止他们的暴行呵！一起来呵！……却没有一个理我的！尽管都在大张着眼睛，都在正常地呼吸，却没有一个理我的！就像他们一起把我当成了一个大傻瓜，一起坐在那里在观看我这个大傻瓜表演一段精彩的节目一样！那一刻，我的心痛极了！我的心在流血不止！光头冲着我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再嚷嚷，老子今天就骟了你，要了你的命！就那样，一车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无助的她，哭喊的她，被拖下了车，拖到了不远处的山林里！

我想追下去，可已经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了！我的腿和胳膊痛得非常厉害，实在已经动弹不得了！我的心在哭泣！没有一个人理会我的哭泣！就连上帝也不理会！我绝望至极！

我对着满车的人说，你们他妈的还是人吗?!连狗都不如！

上帝呵！

你在哪里呢？你不是万能的上帝吗？

三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那三名歹徒终于押着衣衫不整的她回来了，就像押着一个逃犯终于回来了一样。来到车前，她愣了一下。见她在发愣，那个光头便重重地推了她一下，命令她赶快上车，继续开车。

她终于又坐到了她的座位上。就在她上车的那一瞬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脸上的泪。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泪。我不知道那泪究竟是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它是泪，让我的神经戛然而断的泪，让我的灵魂猝然碎裂的泪。一瞬间，我听到了我的灵魂咔嚓一下，便碎成了一万片。我也几乎快要流泪了。

一个多小时之前被我精心勾画的那张蓝得有点儿让我心醉的蓝图，一瞬间就变成有点儿模糊了。我不知道它是叫蓝图还是叫别的什么图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连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世界都不知道了。

车快就要开动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当然，我也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想尽量用我的目光去给她一些安慰——说，你下车吧，我不拉你了。我一愣，心里在想，这人怎么这样呢？我刚才好心好意地想救你，尽管最终没能救成，你也不能这样一点儿情面不讲呵。想到这里，我就倔犟起来了，坚决就是不下车。这时候，我听到那个光头在我后面恬不知耻、洋洋得意地说，你看，我们哥仨把她给玩恣了吧，现在连她都站在我们这一边了呵，哈哈哈哈！见她依然在望着我，用目光在劝我下车，甚至用目光在推我下车，我就说，我可是买了票了呵，你没有理由不拉我呵，你把我扔在这半山沟里算是怎么回事儿呵？她回过头去，说，反正，我就是不拉你了。我非常生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呢？我想救你难道还有错吗？她说，你救我，你救我什么了？听到这里，车上的人都轰堂大笑了，就像我真的是一个大白痴，在被一车的人戏弄来戏弄去嘲笑来嘲笑去一样。那个光头又说话了，说，她喜欢让我们哥仨玩，你救她就是帮倒忙，你这个大白痴连这个都不懂呵！是不是再揍你一顿把你揍死了你才懂呵！听了这话，我真想一刀子捅了他，可惜我没带刀子！她的话，令我甚是不解，甚至令我有些恼怒了。当然了，我也在恨自己不是身怀绝技，没有帮她挽回刚才的那个局面，才惹得她如此反常。心里在想，发发牢骚，倒倒冤屈，也是很正常的，就忍了吧，让她发去吧倒去吧，谁遇到这样的事儿都会心里难受的。于是，就一直坐着，雷打不动地坐着，不再继续理她。过了一会儿，她又十分倔犟地说，你怎么还不下车呢？你还是赶快下车吧，我今天就是不想拉你了！听了她这倔倔的话，我心里的火气又一下子涌上来了，很不客气地说，你不拉我你也得拉！我是买了票的，我有权力坐车，何况这车还不是你的呢！她说，不是我的是谁的，难道还是你的吗？我火气依旧，气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说，就别管是谁的车了，反正我有权力坐车！这是我的权力！你没有权力赶我下车！谁也没有给你这个权力赶我下车！我说没有权力你就没有权力！权力，你懂吗？你懂也好不懂也好，反正这车我是坐定了！她把脸别过来，非常无情地说，你就什么也别多说了，你还是赶快下车吧！如果不下车，我就坚决不开车！真是邪门儿了，我在想，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呵？走遍天下也说不过去呵！我就依然故我，比雷打不动还要雷打不动地继续坐着。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还对暴行熟视无睹的满车的乘客们，就像一群猪猡一下子从梦中醒来了一样，群情振奋、齐心协力地开始帮着她劝我下车——这样的“群情振奋”，这样的“齐心协力”，怎么就不用在刚才的那个关键时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一刻，我真的想骂人了，骂那一帮猪猡！——你就干脆别再罗嗦了，赶快下车吧，我们耽误不起！有一个身强力壮的人甚至跳了起来，对着我大嚷，我说小子呵，你怎么还赖在车上呵？你怎么还不赶快下车呵？别耽误了我们赶路呵！我可是还有急事儿等着呵！我气不打一处来，说，急事儿？你有急事儿你飞着回家呵？我还有急事儿呢！凭什么你们不下车让我下车，这理儿好像怎么讲也讲不过去呵！一时之间，满车的人闹闹嚷嚷了起来，大有我不赶快滚下车就非有把我扔下去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