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儿的语言比所有的树木都高(1)

    突然忽闪了一下，一只鸟儿从我眼前飞过去了。我不知道它是

快乐还是孤独，就像我从别人身边走过，别人不知道我是喜悦还是

忧伤一样。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再说，我也不懂鸟儿的表情，

就像别人不懂我的心情一样。那只鸟儿越飞越远，把我的思绪也越

扯越远了。似乎，那只鸟儿是我此刻放飞的一只有生命的风筝，我

的手中有一盘足够把它放飞到天涯海角的长长的线，我正在做着一

次史无前例的远距离的放飞实验。

    就假设那只鸟儿是快乐的吧——这也是我对它的最悠长的祝福

——那么，它的快乐，是来自自身还是来自外界呢？我知道，来自

自身的快乐是寿命最长的快乐，来自外界的快乐是最不可靠的快乐。

究竟，它的快乐来自哪里呢？这问题乍听起来好像有点儿可笑，其

实不，任何事情都有个为什么，知道了其中的为什么，也就知道了

“它”了。尽管这问题比猜谜还难，也正因为难，猜下去，才会猜

出意想不到的意趣来的。猜，不就是假设吗？没有假设，哪来的电

灯电话？哪来的哥德巴赫？哪来的现代文明？假设就是创造和发明

的基石，这是谁都知道的。

    也许，它刚刚做了一个梦，在梦中见到了一片森林，那片森林

里有它的天堂……于是，它便忙不迭地飞起来了。它一边在飞一边

在想，原来，天地还是很大的呵。这么大的天地，以前怎么就没有

见过呢？没有见过的，一定还有很多很多，也许那很多很多的东西

都在远方等着我呢。对，我不能辜负了它们的召唤和期望……于是，

它便越飞越快了，像一阵风一样从我头顶上刮过去了。这阵风给我

带来的清爽和力量，显然是不亚于爱情的。我便不折不扣地陷进去

了，越陷越深。我渴望一种深度，因此，我宁愿越陷越深，在一种

深不可测的深度里，呼吸着每一个白天和夜晚。

那只鸟儿眨眼便不见了。可是，那只鸟儿的神秘却被我完完全

全地录下来了，录在了我心灵的盒带里。此刻，我一遍遍地回放着，

观看着，咀嚼着……我，发光了。像一只大灯泡突然亮了一样，我

发光了。我看见了一些以前从未看见过的东西，比如地球的隐衷，

世界的隐情，人类的隐私。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只

管观看着，观看着这场内心的暴风雨。趁我还有能力观看，极其认

真地观看着。我知道命运此刻也像我一样在极其认真地观看着，观

看着我的观看，为了对得起命运的观看，我便更加认真起来了，认

真到了一种极限。“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是中国的一个大

人物说的。“尽管责任有时使人厌烦，但不履行责任，不认真做事

的人就什么也不是，只能是懦夫，不折不扣的废物……不做则已，

要做就做得十全十美，拿出个样子来。”是美国作家刘易斯在他的

《巴比特》里说的。这些话，我早就录在心上了，就像把鸟儿的身

影录在了心上一样。鸟儿。我不经意地说了一遍，鸟儿。我知道我

是在给我自己鼓劲，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为自己祈祷，为自己鼓掌，

为自己喝彩。我喜欢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