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就在血肉里    

                                   这么晚了体内的骨头还在闪烁，

                  明天的尘埃骤然燃烧成汽。

                      ——[美]马克·斯特兰德

        站在阳台上，一遍又一遍地望着远处，我什么也没有望到。或者说，除了想像中的“远处”，我什么也没有望到。我的视野里空空的，遭了劫似的，什么也没有。我总是在反反复复地，反反复复地想，究竟有没有远处呢？是我的视野太小放不下远处，还是此刻根本就没有远处？远处，究竟又是个什么概念或什么东西呢？比近一些的地方再远一些的地方叫远处吗？还是目光够不着的地方叫远处？远处，和一些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情呆在一起呢？

       想累了，我也便回来了，重新回到了我自己身边。这么近地看自己，我反而觉得有些远了：我怎么会不相信远处呢？我是不是病了？摸摸我的额头，并没有感冒发烧的迹象。这到底是怎么了？远处是隐遁着的。可它隐遁在哪里了呢？我不能摆脱这样一个问题的纠缠，哪怕是长时间的，哪怕是我不堪忍受的。因为问题就在我的血肉里。除了灵魂，是谁也摆脱不了自己的血肉的。

       好了，还是让我再次回到阳台上，去看看吧。还是，什么也没有。我说的是远处，远处什么也没有。我突然就决定不走了。我要看出点儿什么来再走。如果，我连地理意义上的远处都看不见，我又哪里还看得见时间意义上的远处呢？那，我还算个什么东西呢？

       打楼下匆匆走过的那个人，抬起头来，使劲儿地望了望远处。是的，他似乎也像我一样，在望远处。连我这站在高处的人都望不见远处，他又怎么可能望得见远处呢？我十分同情地望着他，望着他的身影把我的目光越扯越远。最后，我看见，他拐向了另一条路，我看不见的路，把我的目光扯断了。他那样急匆匆的，刻不容缓似的，是不是要去寻找他的远处呢？真的会有一个远处在等着他吗？我很想证实一下这一切，可是，就是我现在跑下楼去也没有用了，我也追不上他了。即使追上了他，我也是舍不得我的行囊的。“家”这个最大的行囊里有我的不方不圆的饭碗，有我的睡眠，有我的梦境。显然，我是追不上他了。不仅仅因为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在拽着我，在绊着我，不仅仅因为是这些。

       唉，没有意思，真的是没有意思。

       现在，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是多么渴望有些意思呵。什么意思也没有，你想，我还折腾自己干什么呢？我帮着命运来折腾我自己，折腾个半死，或干脆折腾死了，我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我又回来了

                                   但错乱已不再像以往那样

                                   我已失去了它的窍门！

       我一边念叼着美国诗人安妮·塞克斯顿的诗句，一边掉过头来。再在阳台上继续呆下去，也是没有用的。阳台毕竟不是甲板，我所在的这幢楼房毕竟不是航船，它们是不可能把我运到远处去的。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能的事情，当然会有。我知道，它们在我的心里。于是，我就决定到心里去找它们了。它们是：时间里的远处和空间里的远处。

       我知道，我看不见远处，这实在是不能怪雾，也不能怪越来越浓的夜色。可这又能怪谁呢？难道，就连这样一个问题的答案也在远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