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警示

    又想起了我曾经给你说过的那句话，时间里有一切。记得当时

我没有对你做过任何解释，觉得多余，现在就补上那些“多余”的

部分吧——正因为时间里什么都有，是最“富有”的，因此也是最

不可靠、最不可信的。最“富有”的，往往也是最贪婪、最自私、

最吝啬、最无情的……这些年，你肯定比我体会得要多要深吧？

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吗？你因为要给你的妻子去治病，曾

经跑去向一个富人借钱。那位富人先是东躲西躲，后来大概是躲烦

了，干脆就说，他最近做生意亏了，连本都亏了，没有钱了……你

哭笑不得。因为你去借钱之前，曾经信心百倍地对你的妻子说过，

他是你最好的好朋友，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肯定会慷慨解

囊的；再说，他已经有几千万了——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并说，有

什么经济上困难，尽管别客气——借他几千块钱，难道还不肯帮这

个忙，救朋友于危难之中吗？结果怎样呢，你的面子不是一下子就

给抹了吗？不是抹得很难看吗？你就只好编了一套谎言对你的妻子

这样说了，你的那位“好朋友”不凑巧出差了，要过好长一段时间

才能回来；不过没关系的，另一位朋友已经答应你马上去他那里取

钱了……实际上，你在心里哭呢。一边哭，一边继续四处疯了一样

地奔波。我知道，现在，你的泪水早就已经被风擦干了，可那段不

可靠的时间可是完完全全在留下了呵，留在了你的心里了呵。现在

还能看到它吗？不是要让你去看一个单纯的伤疤，或一种一般意义

上的灰色记忆，而是要让你去看一个活着的警示，刻在时间里的醒

目的警示。

我们都过于信赖时间了，以为时间就是一个天使，以为时间就

是一个精灵，以为时间就是我们的救世主呢……我们错了。时间什

么也不是。那些在钟表上显示的物理的时间，什么都不是。别看它

看上去说起来好像什么都有什么都是，而实际上，它却什么也不是。

它有黑，也有白，可它早就把黑和白全都颠倒了；它有东西，也有

南北，可它早就把东西和南北全都混淆了。它太精明了，比精明还

要精明。我们都被它看似温柔、美丽，实确残酷、丑陋的样子蒙骗

了，彻彻底底地蒙骗了。

“有一个计时顺序的时间，还有一个心理时间。计时顺序时间

是客观存在的，独立于我们的主观感觉之外的，是我们根据天体运

动和不同星球所占据的不同位置计算出来的，是自从我们出生直到

我们离开世界那天都在消耗我们生命的时间，它主宰着万物生存的

预示性曲线。但是，还有一个心理时间，根据我们的行止能够意识

到它的存在，以种种不同的方式由我们的情绪支撑着的时间。当我

们高兴时、沉浸在强烈和兴奋的感觉中时，由于陶醉、愉快和全神

贯注而觉得它过得很快。相反地，当我们期待着什么或者我们吃苦

的时候，我们个人的环境和处境（孤独、期待、灾难、对某事的盼

望）让我们强烈地意识到它的流动时，恰恰因为我们希望它加快步

伐而觉得它停止、落后、不动了，这时每分每秒都突然变得缓慢和

漫长了。”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在他的《中国套盒》里，把物

理时间和心理时间很好地区分开来了。

也只有我们的心理时间，或者说是，心灵时间，才是最可靠的，

最可信的。然而，心理时间或心灵时间，却总是受物理时间的监护

和排挤，生活得很难很难。

真的是一种尴尬。也不知这样的尴尬什么时候才能止住。而一

旦止住了，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天气。真的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