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写意散文 |
“要而言之:凡有被捧者,十之九不是好东西。”是 鲁迅先生
的话,在《这个与那个》里讲的。既然十之九不是好东西,那为什
么十之九又被人宠被人爱呢?思来想去,原来,世人大多都是近视
的,短见的,只有捧得高了,世人才能看得见,或仰望,或瞩目;
以致于,慢慢地也便出现了一种“集体幻觉”,那人真的真的就是
非常非常伟大的了!于是,那人也便成了神,成了仙。成了神成了
仙之后,世人往往也便不再去怀疑他了;即便发现了疑点,也懒得
再去追究了——中国人一向有护神护仙的光荣传统的——他也便永
远都是神都是仙了。呜呼哀哉!
捧,有“自捧”和“他捧”之分。像有的人在自己的文章里说
自己那样的天才至少五百年才出一个,有的人在开会之前吩咐别人
(仿佛别人是他的秘书一样)在会议发言时一定不要漏下这样一句
说他是中国诗坛的旗手他的作品就是拿到国际诗坛上去衡量也是一
流的领先一个世纪的,有的人造势说自己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云云,就是典型的自捧;他捧,自然就是找一帮哥儿们姐儿们认真
地起哄严肃地胡闹了——起哄和胡闹的成分往往都是被忽略掉的,
剩下的自然就是起哄和胡闹所带来的影响了。他们所看重的,就是
这影响。影响有了,目的也便达到了。
“人古而事今的,就是袁中朗。这一班明末的作家,在文学史
上,是自有他们的价值和地位的。而不幸被一群学者们捧了出来,
颂扬,标点,印刷,‘色借,日月借,烛借,青黄借,眼色无常。
声借,钟鼓借,枯竹窍借……’借得他一塌糊涂,正如在中郎脸上,
画上花脸,却指给大家看,啧啧赞叹道:‘看哪,这多么性灵呀!’
对于中郎的本质,自然是并无关系的,但在未经别人将花脸洗清之
前,这‘中郎’总不免招人好笑,大触其霉头。”这是鲁迅先生《
骂杀与捧杀》当中的例子。我们身边的例子,也是俯拾即是的。我
就认识这么一个写小说的人,只要一有作品问世,他就到处打电话,
给那些没有多少出息的“捧家”,让他们捧来,捧去,惟恐他们失
业了丢了饭碗似的;我还听说,一位如今早已声名远播的作家,当
初为了出名,曾经养了五个吹鼓手,每人每周至少为他撰写一篇评
论文章……在他们看来,只有捧,拼命地捧,不择手段地捧,才能
出人头地,荣耀四方……呜呼!
在捧者的队伍中,最让人瞧不起的,便是那些三流小报的记者,
三流电视台、广播电台的主持人了。他们是没有什么立场什么眼光
什么思想什么判断可言的。捕风捉影,造谣生事,鼓唇摇舌,混淆
视听,一向就是他们的专业特长,看家本领。只要请他们吃一顿,
请他们玩一场,捧的事,自然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就只管在家里等
着收获大名大利吧。名和利,自古以来就是亲戚。有了名也便有了
利了,有了利也便有了梦中的一切了。这些,自然都是捧出来的好
处。因此,捧与被捧的关系也便越来越密切,捧与被捧的市场也便
越来越红火了。
我并不是反对必要的彰显。有了好事例,好精神,彰显一下,
让大家都知道,毕竟也是一件大好事,连上帝都会高兴的事。可是,
我却怎么也闹不明白,为什么被捧的,大多都是一些杂碎呢?是金
子,怎么炒都是金子;是汽油,一炒就挥发了。道理是这么讲的,
可为什么那些“汽油们”偏偏就挥发不了呢?越炒越阴魂不散了呢?
世间的事情,可也真是奇怪呵!
“最奇怪的是北几省的河道,竟捧得河身比屋顶高得多了。当
初自然是防其溃决,所以壅上一点土;殊不料愈壅愈高,一旦溃决,
那祸害就更大。于是就‘抢堤’咧,‘护堤’咧,‘严防决堤’咧,
花色繁多,大家吃苦。如果当初见河水泛滥,不去增堤,却去挖底,
我以为决不至于这样。”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可是,“挖底”的
人中,又有几个为世所重呢?我竟迷惑了。看看身边那些埋头挖底
的朋友,好像没有一个如坐春风的,而那些四处张扬、大喊大叫的
壅土者,倒是活得如花似锦,如鱼得水。迷惑之余,我就更加坚信
这样一个事实了:世人大多都是糊涂的,没有自己的心灵和脑子的!
不然的话,谁会吃壅土者那一套呢!皇帝的新装又何以流行不衰呢!
也难怪鲁迅先生又大发感慨了:“中国人的自讨苦吃的根苗在于捧,
‘自求多福’之道却在于挖。其实,劳力之量是差不多的,但从惰
性太多的人们看来,却以为还是捧省力。”
“捧”这样一件金光四射的传家宝,怕是永远也不会失传了。
所谓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看来也早已成为老皇历了。呜呼,
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