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垄断的闹剧 （二之一）

华说

“淳于髡说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昨夜翻开《史记·滑稽列传》，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脑子里忽然跳出了时下风风火火的反垄断事件。中国的反垄断机构今年也可谓“一鸣惊人”，连破“大案要案”， 战绩彪炳：先是三星、LG等6家企业合谋操纵液晶面板价格被处以3.53亿元罚款，接着茅台和五粮液因实施价格垄断被罚4.49亿元，紧随其后的是合生元、多美滋、雅培等6家乳企领到了6.6873亿元的“史上最大罚单”，再接着是老凤祥、老庙黄金等5家上海金店被罚了1009.37万元。此刻现在，正在大张旗鼓进行中的，是进口汽车反垄断案。磨刀霍霍，当真是威风凛凛。没有二话，“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不止此也，据说还有“将来时”。 国家发改委价格监督检查与反垄断局的负责人前些天再次放话，宣称“石油、电信、汽车、银行等行业，都在反垄断局调查视野之内”。尤其是在利率市场化改革推出后，反垄断局将重点关注银行是否会在一起商量(协同)存贷款利率，未来银行的存贷款利率必须独立自主决定。意思明确不过，未来利率市场化之后，倘若各大银行的存贷款利率依然像现在一样保持一致，则将被视为合谋操纵利率价格而遭到反垄断的“棒喝”。

价格一致即被判为操纵价格，判为垄断，这样的论断，也只有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们才能想得出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市场上发生着什么。在市场上，各家企业产品定价趋同一致完全有可能是竞争的结果。在竞争激烈的行业中，哪一个厂家不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或者你问我，我问你？看着竞争对手而定价是市场竞争的常态，那是合谋么？那是垄断么？小区附近的菜市场，无论是卖蔬菜的、禽蛋的还是水产的，问到任何一个摊位，得到的回答是同一品种的价格完全相同。而且，每一品类价格的调整，时间也一致。反垄断局是不是也要将他们指控为垄断？！

实际上，倘若回顾一下今年以来已经结案的四起反垄断案件，你会惊讶地发现，这些“垄断大案”， 竟然都发生在竞争近乎白热化的竞争性行业和领域！一个自然而然的疑问是，在竞争如此激烈的市场上，这些企业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垄断市场、操纵价格，并进而获取“暴利”的？

纵观这四起反垄断案件，按照反垄断机构的指控，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作为“横向价格垄断”， 三星、LG等6家企业合谋操纵液晶面板价格案以及上海5家金店操纵金饰品价格案即属此类；另一类是“纵向价格垄断”， 茅台和五粮液的价格垄断与合生元、多美滋、雅培等6家乳企的价格垄断则归于此类。所谓“横向价格垄断”，是指具有竞争关系经营者之间达成的垄断协议，实施固定价格、限制产量、划分市场、限制购买或开发、联合抵制其他竞争对手等排除、限制竞争的行为。换一种人们熟知的说法，其实就是 “价格同盟”。 所谓“纵向价格垄断”，是指生产经营者与交易相对人达成“固定向第三人转售商品的价格或者限定向第三人转售商品的最低价格”的垄断协议。用更为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厂家试图管制产品的零售价格。然则“价格同盟”与厂家管制零售价格的行为，果真会导致垄断市场并需要政府出手么？回答是否定的，愚以为。且听区区在下“以案说法”之方式分析之。

先说这“横向价格垄断”也就是“价格同盟”。刚刚尘埃落定的上海金饰品垄断案是一个好例子。走在上海的街头，金店真是随处可见，“金店比米店多”云云，非虚言也。单从这一现象来看，判定上海金饰品行业存在垄断也是非常需要想象力的。由于上海地区云集了几乎国内外所有的黄金饰品公司，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此番被指控为垄断而获得“暴利”的老凤祥，其年报数据显示，2010年的公司珠宝首饰毛利率为8.4%，2011年为8.04%，2012年9.5%；而旗下拥有老庙、亚一金店的豫园商城的财报数据显示，该公司2011年和2012年两年在上海地区的销售毛利率分别为5.81%和5.47%，而对应公司在四川地区同期的销售毛利率分别为10%和7.55%。何“暴利”之有哉！

上海5家金店被判定“横向价格垄断”的依据，是一份上海黄金协会牵头制定的《上海黄金饰品行业黄金、铂金饰品价格自律实施细则》。按照反垄断局的判词，该协会分别于2007年7月、2009年1月、2009年10月、2010年2月、2011年11月21日多次组织具有竞争关系的会员单位商议制定《上海黄金饰品行业黄金、铂金饰品价格自律实施细则》，约定了黄、铂金饰金零售价格的测算方式、测算公式和定价浮动幅度。而上述5家金店黄、铂金饰品零售牌价全部落在测算公式规定的浮动范围内，并且调价时间、调价幅度以及牌价高度一致。

学过经济学之人大抵知道，上述的行为在经济学上有一个名堂，叫“价格卡特尔”。 价格卡特尔的一个主要困境，就是在其成立之时便面临着瓦解的命运，因为在大家达成价格协议之后，任何其中的一员只要悄悄地降价，便可以获得更大的利益，问题是，由于“经济人”的本性，所有的成员都是这样想的。而一旦它们这样做了，价格卡特尔随之瓦解。这已经为无数的事实所证实。实际上，上海黄金饰品事件本身已经印证了价格卡特尔的困境。倘若真的有效而持续，一次搞定即可，何必“分别于2007年7月、2009年1月、2009年10月、2010年2月、2011年11月21日”一而再、再而三进行开会协商？上海黄金协会的会员不止上述5家，而此事件最初被调查的企业多达15家，最终只有5家被罚，表明着该《价格自律细则》对其会员单位并无多大的约束力，由此印证这维持价格卡特尔之不易。既然是市场份内之事，又何须政府多手多脚！

或者要问，既然不存在垄断，何以上海的黄金饰品价格会比外地高，老凤祥等金店在上海的定价高于外地？答案分两个层面，从整体的价格水平上说，不同地区的价格有异，源自其不同供给与需求局限，正如上海的米价高于外省市是正常不过的。而老凤祥等金店在上海的定价高于外地，只是表明上述品牌的影响力还只局限于本地，一旦到了外地，其品牌与当地品牌在竞争中并无特别的超拔之处，自然也无从抬高升价，赚取更多的品牌租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