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企业为什么反对政府补贴

华说

政府大抵喜欢掺和市场之事，中外一也。掺和的方式或直接或间接，力度或大或小，给企业或者消费者以补贴是最为常见的表现形式之一。按理说，作为受益者，企业似乎应当对政府感恩戴德满口赞誉，但事实却不尽然。这些天，区区在下接连地看到几条新闻，颇有些意外，因为对政府派发补贴这样的盛举，“既得利益者”的企业非但没有领情，还颇有微词。

当下的银幕上，一部名为《魁拔2》的动画片正在热映，口碑与票房甚佳，可谓叫好又叫座。消息说，《魁拔2》自5月31日上映后首周末票房即突破2000万元。而随着高考结束，该片又迎来了一波观影高潮，仅6月8日一晚，全国票房就超越了前日一倍之多。《魁拔2》的出品人是一家叫“青青树”的动漫企业。在《魁拔2》之前，其推出的《魁拔1》在市场上遭遇惨败，票房收入仅仅300万元。多年的市场沉浮，令其感受颇深：2006年以来国家对动漫产业的扶持力度加大。政府补贴的利好政策，却让某些动漫企业走上“政策盈利”、“产量盈利”的歧途。“动漫行业早晚全球一体化，国家的保护是有期限的，当市场壁垒被打破，青青树要活下去，必须做精品，转入创立品牌、发展出口的轨道。”

巧合的是，在《魁拔2》上映的当天，为期一年的家电行业“节能惠民补贴”政策也正式宣告画上句号。在这之前，对于该政策到期之后是否继续之问题，家电行业内部议论纷纭，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不过总体而言，在市场上占有优势地位的企业大抵倾向于补贴政策到期后退出市场——“反对‘政策依赖’，该交给市场的就应交给市场。”

在备受产能过剩之困的钢铁行业，也有同样的声音。作为行业中的佼佼者，宝钢的主事者在一个公开场合表示，现在还只是深秋，行业的冬天尚未到来，“相信未来会有更多企业退出市场，当然前提是政府能够下定决心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以往类似‘四万亿’的刺激政策，对企业来说相当于得到了鸦片。”

一边拿着政府的补贴，一边却数落着政府的不是，骤眼看来，上述企业的言论，于情于理均显得颇不厚道。这些企业都属于行业中的优胜者，在市场上占有优势地位，因而总体而言拿到的政府补贴也往往较一般企业为多，如是之情形下还口出微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矫情，还是故作姿态的高傲？非也。以愚观之，这些企业的言论，乃是发自肺腑之言，真实而可信。其立论的基点，正是在商言商的利害权衡。换言之，它们之所以反对政府补贴之类的人为刺激需求政策，正是因为这些政策损害了它们的切身利益。

优胜劣汰是市场的铁律，也是市场效率得以实现的根源所在。一个在市场上表现优秀的企业，无论是拥有品牌、技术或者成本优势，意味着较强的获取利润的能力（从经济学上说，这些企业拥有较高的租值，经得起市场上下起伏的折腾），而那些游走在盈亏线上的的企业，则是在品牌、技术或者成本方面处于劣势，生死一线间（经济学的术语，这些企业是“边际企业”，几乎没有租值可言）。市道不景气，行情下跌，那些拥有较高租值的优秀企业依然会有利可图，只不过少赚一点而已。但对游走在盈亏边缘的边际企业而言，则意味着市价切进了直接成本，收不抵支，亏损是也。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理性的选择当然是关门大吉。

经营不善的企业倒闭破产，对行业中的优秀企业而言，意味着什么？一方面意味着产品市场的扩展，随着那些边际企业的倒闭，其留下的市场空白将为优胜企业所占领；另一方面，由于边际企业的关门，竞争者减少，资金、劳动力以及原材料等生产要素市场上的竞争趋缓，需求下降，导致其价格下降，这意味着企业生产成本的下降，利润空间进一步打开。也就是说，通过优胜劣汰的市场机制，优胜企业获得更广阔的市场和更丰厚的回报！自然，这也并非凭空得来的。优胜企业是在惨烈的市场竞争中打拼出来的。今日的回报，是市场对其应有的犒赏。

然而，政府补贴之类的政策出台，严重地干扰了市场的内在运作机制。由于补贴的存在，那些游走在盈亏线上的企业依然能够苟延残喘，依靠政府补贴存活下去。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优不胜劣不汰”。劣势企业一方面低效地使用着资源，另一方面又占据着一定的市场份额，从而制约着优势企业的进一步拓展。对那些优秀企业而言，从政府那里获得的补贴收益，远低于因为政府补贴干扰市场运作带来的市场份额扩展受挫、资源使用成本上升的损失！这就是他们反对政府补贴的原因所在。非矫情也，实乃出于利害的考量也。

从社会的整体利益衡量，政府补贴之类的政策亦非明智之举。一方面已经说过，此类政策造成的“优不胜劣不汰”，造成了资源未能实现有效的利用，这时社会利益的损失；另一方面，补贴等刺激政策的出台，市场需求在短时间内出现快速上升，看着市场行事的企业不得不扩大生产增加产能，供给规模迅速提升，一旦政策到期，市场需求应声而落，产能过剩之大令人瞠目。今日中国钢铁行业之现状，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这是说，补贴等刺激政策的推出，人为地加剧了行业乃至整体经济波动的频率和幅度，从而导致了包括讯息费用在内的社会交易费用的大幅提升。经济学说的明白，交易费用的提升，乃是社会整体利益之害！

“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子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讲完这则故事之后，亚圣孟老夫子总结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然而，他又感叹道，“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真乃洞彻人心之语也。君不见，数千年之后的今天，不是依然在不断地验证着这句话么？！

2013/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