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乡说开去
(2009-03-20 10:2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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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乡说开去
——关于扩大内需话题的思索之一
华说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或许不免让人感觉人世的虚空和无聊。然而细细想来,说得却似乎又是实在的情形。舞台小世界,世界大舞台。现实中的一幕幕,也如舞台上的戏剧,时常重复又重复地轮回上演着。
对时事稍有关注的人,对“下乡”一词必不陌生。随手翻开报纸杂志,鼓吹下乡的消息报道是并不鲜见的。大体而言,“下乡”起步于彩电冰箱,随后逐渐扩充。最新的进展是汽车摩托车也已经踏上了下乡之路。作为对开拓农村市场的形象概括,“下乡”一事似乎颇为新鲜。其实呢,这不但是“已有的事”而且是“已行的事”。君记否?十年之前亚洲金融危机发生之时,也曾经有过一场呼吁开拓农村市场的运动,其热闹程度不亚于今日之“下乡”活动。作为当时开拓农村市场的一个典型,某一家企业生产的一款“能洗地瓜的洗衣机”,在当时被媒体广泛而又反复的炒作,成为社会热点的一时之选。然则当年“开拓农村市场”,其运命又如何?其实是不难想象的。十年之后不得不再次高举 “下乡”大旗,分明地透露着当年大张旗鼓之后不了了之的命运。
每每在经济不振的时候想起农民兄弟,实在也是无奈之举。对企业而言,农村市场向来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在经济高涨之时,自然无暇顾及。及至经济低迷,海外市场和国内一二线城市的需求疲软,才会想起那片“希望的田野”。然而这片希望的田野真正要开垦起来也实在不容易,十年前的无功而返就是一个证明。即以刻下的“下乡”而言,其着力点,无非是打通扩展流通渠道,以及通过政府补贴实施价格优惠。直白地说,就是以便宜的价格将下乡目录之内的商品送到了农民的面前,以期实现刺激消费的目的。但其实,这并不是问题的要害。因为此类东西在此次下乡之前,早已在乡下流通;又因为竞争激烈,此类商品的价格战这些年来从未平息。因此,在那些有购买力的农村市场,早在下乡之前就已经被开发,而那些没有购买力的乡下,即便有价格补贴也不会让农民心动。寄希望于“下乡”运动来刺激消费拉动内需,愚以为,“竹篮打水”的结局是注定的。
是朴素的道理:买东西,首先是要有钱。换一种高雅的说法罢,要消费,首先要有收入。每个人的消费,决定于其收入。中国的农民,虽然是这个国度人数最多的一个群体,但也是一个收入水平最低的群体。反映于消费上,则是一个消费能力最弱的群体。试去翻看全国各地发布的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在这个直观地显示着居民购买能力的数字上,农民,这个在数量上数倍于城市居民的群体,其消费总额无一例外地远在城市居民之下。农村市场之所以被企业视为鸡肋,正在于此。不言而喻,这不是“下乡”所能解决的问题。农村市场的启动和开发,必然取决于农民收入的提高。
农民的收入从何而来?粗略而言,不外乎是农业收入和非农收入。前者是所承包土地的产出,后者为外出打工所得。那么,在农民的收入构成中,两者各自占据怎样的分量?不妨听听农民自己的现身说法罢。前几天在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看到记者在北京西客站采访扛着被褥刚下火车的农民工。这位农民工直言不讳,说在家里种地只能吃饱饭,管一个“肚儿圆”,要挣钱必须要外出打工。他大略地算了一下,在家里种地年收入2000多元,而到外面打工一年的收入可以达到10000元以上。显然,这表明着一个基本的事实:在家务农只能解决“温饱”问题,“奔小康”则非走出去不可。前者是生存,后者是发展,则提高中国农民收入的出路何在,岂非一目了然?
我们每每自豪于“用占世界7%的土地养活了22%的人口”,却不知其中饱含的无奈和辛酸。其背后,其实是“人口多、底子薄”现实困境。资源条件是如此一般,人口又是如此之多,尤其是在农村地区,生活着这个国家最大数量的人们。那片希望的田野是如此拥挤,以致只能收获基本的温饱,却无法提供更大发展的空间。唯一的出路,就是将其中的一大部分人们转移出去,转移到农业之外的其他产业之中。如是做法实为一石二鸟之举。一方面,转移出去的人们可以获得更高收入;另一方面,他们的转移腾出了空间,为农业的现代化打开了通道:分割细碎的土地由此可以整合,规模经营的引入,必然需要现代机械和技术的使用,以及农业工人的出现。而实际上,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起,中国正是走着这样正确的道路。那标志,就是数以亿计的农民工大军从无到有的兴起。
这里的关键,是转移出来的农民必须有地方可去。对于刚刚放下锄头走出田地的农民,没有知识,没有技能,何处是落脚之地?是以高科技产业为代表的先进制造业么?是以金融业为代表的现代服务业么?当然不是!吸纳他们的,只可能是那些劳动密集型的制造业和传统服务业,那些“三来一补”为特征的接外贸订单的工厂。在这里,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挣得收入。更重要的,他们在打工过程中实现着人力资本的提升。他们从这里学会了技能,增长了知识,积累了经验,为他们未来争取更高的收入累积着资本,也为整个国家经济的全面提升累计着资本。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正是他们在不计其数看似不起眼的企业中的打拼,造就中国“世界工厂”的地位。为品牌企业和高科技产业的兴起,为中国在全球经济分工体系中跃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这并非能够一蹴而就,它需要过程,并不短暂的过程。原本,随着将近20年的发展,随着农民工大军的日渐庞大,随着“民工荒”在各地的出现,这个转移过程的终点站已经渐渐清晰地出现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可是在这个时刻,或许是因为外界的赞扬而轻飘飘了,或许是自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舆论开始铺天盖地引向对“血汗工厂”的控诉;地方政府开始利用“有形之手”强行“产业升级”;法律法规开始倾向于人为干扰劳动力市场自由运行。于是,在那些所谓的“血汗工厂”和“低级产业”纷纷倒闭之后,大量的农民工失去了工作,不得不打起铺盖回到老家。而此时,外界的金融危机的爆发,则加剧了这一进程,扩大了波及的范围。这实在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倒退。
一方面口口声声“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似乎真是代言着广大农民的利益,另一方面却又罔顾市场的规律,强推所谓的产业升级,让农民工无处可去。这样的人物,究竟居心何在!现在,当上千万的农民工——官方的数字是2000万,因为工厂倒闭或者裁员而不得不重新返回老家的时候,却又有所谓的“下乡”运动,希望他们消费拉动内需。岂非可笑!
一语以结论之。当农民围着“一亩三分地”打转的时候,扩大内需永远都只是水中月镜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