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爱，留恋一场人间

                                          图文‖夜色如茶

这里没有种梵高画中的向日葵，没有种陶渊明笔下的桃花，这里只种稻谷、青菜和绿茶，种的花就是一些紫云英和油菜花。他们世世代代如此耕耘，留守在这里的淳朴村民只想本分地守护着他们最后的粮仓。这样的土地总是能给人最忠实最朴素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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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还是山，车子绕山而行，最后下坡，再绕过一道弯，是一座四面环山的小村庄。这是我外婆的村庄，她生于斯，长于斯，逝于斯，在很早很早以前就从村庄迁到青山之上。

年少时，在一个春天，我跟随母亲来过这座村庄一次。我的外公在我未出生时就已去世，我的外婆，在那次也是我唯一一次见过，她穿着斜襟中长布衣，头上戴着黑色抹额，三寸小脚，慈祥和蔼。

那次，我喝了人生中的第一口农家酿的黄酒，小脸瞬间便红扑扑起来，我在土房前的空地上把长板凳反过来当木马骑，外婆叫我唱一段戏，我便唱。

时至今日，那乡间的木马，那一座连着一座的老土房，在我的记忆中一直依稀留存，只是实在想不起儿时的自己在那天到底唱的是哪折子戏。

是春，再来，已是三十多年以后，我已不再年轻。站在青山上，眺望着这个仅住着56户人家的村庄， 山脚下的陌上春田里，绿草茵茵，一些去年的枯稻茬还遗留在那里。这里没有种梵高画中的向日葵，没有种陶渊明笔下的桃花，这里只种稻谷、青菜和绿茶，种的花就是一些紫云英和油菜花。他们世世代代如此耕耘，留守在这里的淳朴村民只想本分地守护着他们最后的粮仓。

这样的土地总是能给人最忠实最朴素的念想。当暮色四起，村庄有袅袅炊烟升起，是最纯朴的烟火人间。

我忽然听到外婆在叫着我母亲的名字，问她为何都不回娘家看看？外婆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我一个人听到。看对面那些起伏的山峦，我感觉到时光在变远，夕阳落处，众鸟归巢，我该如何告诉外婆，她的女儿已不会再回来？

闭上眼睛，听小溪绕陌上春田流淌，不紧不慢地流进时光里，听着，叹惜。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当我们懂得珍惜时，生命往往却已消磨了一半。人辛劳一生，待生命谢幕，终归于青山黄土，外婆、母亲各住一山头，母女终不得相亲。坟前的那一堆冥币烟灰，映衬了生命之重，死亡之轻。

我是带女儿去看了她的外婆，再来看我的外婆。我的外婆，女儿的外婆，这“外亲”，在祖辈遗留下来的传统风俗中，是不祭拜的，多少总是疏离了一些情感。如果等我老了，离开人世，这个曾经欢步在田埂上的青春少女，会否循着我带她走过的依稀路线来到这片土地看一看？

我希望她会。

忽然害怕死亡。

陌上春田，青山溪潺，白云烟火，女儿将采于陌上的一小簇紫色无名花递予我（每次踏青，女儿总是喜欢采些小花赠予我），我嗅着花香，那是整个春天，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心相随，我确定自己是多么留恋这样的一场人间。

当我这样想着，已是暮晚，车子穿过村庄，向天边幽蓝的暮霭里驶去，我不敢回头去看，我知道身后的这片土地会渐渐被暗夜吞噬，像旧胶片一样暗黑下去，等着我在某一些夜晚，将它取出，在记忆深处一次次地曝光与冲洗，那个村庄，那片陌上春田又会再次豁然明朗起来。

晚间，姐特意为我们做了一道菜——“绿茶炒蛋”，这鲜嫩的绿茶芽头采撷于外婆的那座山上，我细细嚼之，鲜美爽口。有友说，这“绿茶炒蛋”比“西湖龙井虾仁”更地道，后者仅是取茶香为佐料，少了茶叶对味蕾最直接的冲击。

友说的极是，绿茶在细嚼之后，茶香已是完全充斥于唇齿之间，这样与茶最亲密彻底地接触，是我喝茶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许是这茶又来自母亲最念想的那座山头，嚼着嚼着，就嚼出了那一片陌上春田、那一座座不老青山；就嚼出了春风入怀、春雨无声，这心田蓦然间就湿润了。

唉，春如许，总是叫人深相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