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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令之空宅记 下

(2014-02-15 22:5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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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一路兼程,无话,袁六抱了小女,看两个孩儿懵然无知,嬉闹一阵,都昏昏睡去,这光景心事纠结,千头万绪,不知不觉红日西斜,入夜又急忙赶了许久路,幸好小厮跟他长久,年年一起到谢家拜见,轻车熟路,没出什么岔子,二更时分,总算到了谢家大门前。看更人听得响动,过来接下一行不速之客,认得他是来说书的袁先生,虽说深夜不便打搅主人家,但安置下来热水汤饭,十分殷勤。

第二天一早,袁六肿了两只眼睛,脸色一袋汤包般松松垮垮,跟下人去见谢家老太爷。

谢家时代居洛阳近郊,传说祖上历代高官,近代子孙不好读书,偏生又于货贾一途得了风水,因此一直家道兴旺,老太爷膝下四个儿子,取名胜衣,明衣,寒衣,无衣,东南西北各居一方,遥相呼应,连通生意关节,各有偏重,又是一体,一年中轮流返洛阳侍奉老夫数月,年下除夕,便齐齐团聚,尽享天伦,此际才十月,因老太爷病重,一家人也聚齐了,此时都在床前,见袁六到来,谢家大少爷胜衣迎上来,两人各带哀容,袁六且抛开自家心事,低声道:“老太爷可好。”

谢家儿郎,个个跟承父辈,都是容长脸子,清瘦挺拔,一色穿青色长衣,立在床边,打眼一看就是四根竹子,其中大少爷尤其高得厉害,当家理事辛苦,就富有四海,也度饥荒一样皮包骨,他和平常高矮的袁六说话,要先作一揖,许久不能直回腰去,礼数周全,道:“今日稳下来了,才喝了点老参汤,你过去给他瞧你一眼。”

袁六抹了一把眼泪,上前去,见那老太爷整个人包在厚丝被里,只露出一张脸来,眼深深闭着,皮色焦黑,两颊陷下去,呼唤了数十声,才眼皮微微一跳,睁了一线,向袁六茫然一望,定定的,许久像回了神,嘴边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笑意,喃喃道:“六啊,去吧。”袁六泪如雨下,又不敢哭高声,歪在老太爷床边,呜咽了几声。

谢家几个儿子都上来,将他半扶半抱,放在椅上坐好,上了一盅莲子定神茶,反过来劝他道:“袁先生有心,莫太悲伤。”袁六自觉羞愧,忙用袖子满脸一擦,勉强笑道:“实在老太爷对我,恩重如山,这许多年照拂,还没半点回报。”

胜衣道:“这许多年,你便如一家人,无须说这许多客气话,来,我们到外头喝一盅茶。”

他一马当先,引着袁六出了老太爷房门,两人慢慢走,谈起老太爷这场病的由来,又谈起要听场书的心愿,谢胜衣忽从袖里摸出一卷书,道:“老六,这是你上回来落在家的罢,老太爷身子好时,日日放在枕边闲看,说残章无尾,最是惦记结局。现下看不动了,要劳你说给他听。”

袁六接了这本书过去,见厚青皮纸包面,拿细麻绳穿扎齐整,上面三个蝇头小楷,端熟圆转,写着---空宅记。

此刻已经诧异,翻开来看,并非坊间印本,乃是在上好白纸上以极细小楷抄成,抄的人备极精细,一字一行之间,停匀有致,厚厚一本,不知花了多少工夫。

袁六脑子上炸雷轰响,暗叫一声蹊跷,问谢胜衣:“这书,老太爷从哪里得来。”

说话间到了宅子前庭,胜衣延他入座,叫下人奉茶,这才回转身,道:“不是你上回来拜寿,走时撂下的么,老太爷还说你费心,知他眼神年来不好使了,看不动印本,花老大工夫抄给他。”

袁六摇摇头,道:“不是我。”

扬扬手里的书:“这书里故事,是我前几个月自家胡乱想出来的,只在镇上魁星楼试讲过两次,起草的本子丢在家里,并无人看见,谁这样快手?就一字一句记,也记不了这么全。”

他一页一页翻这书,越想越觉古怪,不由得聚精会神看下去,浑然不顾旁边还有个谢胜衣,这位少爷倒也不为然,唤了小厮过来,交代些长短,相安无事。

坐了一阵,谢家四少爷无衣出来,说老太爷精神尚好,适才医生又来查看,说这几天都无大碍,既如此,便如前所说,明日请袁六费心,将一出书为老太爷尽力说了,了一个心愿。袁六惟惟应下,回房去,谢家人茶点殷勤,将他一众大小,照顾得好不熨帖,一宿无话,在灯下细细将那手抄的本子看了。

 

次日大早,厨房里送了热水手巾来洗手脸,四碟甜咸点心,杂粮粥,几色荤素下粥小菜,备极精致,饮食完毕,几个丫头七手八脚带了两个孩子出去,说上园子里玩耍,稍后带到集市上逛逛,免得分了袁六的心,当爹的立在那里见两个小儿蹦蹦跳跳远了,想着雪云在家,不知道怎样,真正有心无力,不由得辛酸。

他将自家捡拾洁净,谢家四少爷无衣亲来延请,一路到了前厅,今日好天色,光灿灿太阳自四窗照进来,亮堂得耀眼,满厅都是人,望去衣冠俨然,竟都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顺次坐了,炯炯看他。

袁六不提防这阵仗,吃了一惊,悄悄问谢无衣:“这是?”

无衣比三个兄长都胖些,坐镇最为富庶的南方,专营典当,面团团的,渐渐有大掌柜的迹象,他平素话不多,气象端方,简单道:“是家父的意思,请旧交亲友今日都来聚上一聚,日后相见,未必有期,六哥你等一等,老太爷一出来,咱们就开始。”

老太爷的样子,比昨日又精神得多,大概大太阳下,人的元气饱满,靠在软榻长椅上,包了皮裘,四个精壮下人小心翼翼抬了出来,安在厅堂正中,他微微拱手和四向八方的人打个招呼,来客纷纷上前,谢胜衣并三个兄弟站在老父榻前,代与来客致意,足有两盏茶功夫,才将各个客人劝回原座,换了新茶,轮到袁六上场了。胜衣到他身边,叫了两声,一时间这说书人也不知怎么了,兀自发怔,毫不理会,眼睛四下乱看,念念有词,甚是古怪。

你道袁六发什么神经?莫非是怕了眼前场面?但说书人江湖流落,生平最怕的一件事,非神非鬼,乃是气宇轩昂登台,台下落索,可以罗雀,就空有苏秦之辩,敬亭之才,也只好喝盆洗脚水,独生闷气。

他今日一进这处大厅,便觉有什么物事甚是古怪,细细思索,又说不出所以然,只见人来人往,招呼致意,旧友生死别离,正是极感人的,不免自家也念想所受大恩,暗地里掬一把泪,偏脸去擦时,看到三少寒衣,青色长袍领子上露出一角鸭蛋绿锦缎贴身褂子,那颜色似有似无,却一道门匙般,将袁六脑子开了个通透。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如梦境在前,旧事在眼。一点精魂,怕不是前生来过,就真来过,也记不得这样详细。

看周围那一色十六套描金椅,搭石青金钱蟒毛底子软垫,两边一对梅花式小几,几上美人对镜大瓷兜,兜里满满时鲜花卉,堂子正中高悬一个青地大匾,上书四个字:诗礼传家。连那点衣领上露出的一点绿。

桩桩件件,分明都来自“空宅记。”

那一本不知何人记录,何人拿来此处的空宅记。

最后一页残破不堪,故事正到紧要,说道那宅子中诸人齐聚,老太爷出厅会客,光灿灿一个太阳照得四壁辉煌,日头移在墙上,正是已时,那家少爷随侍在侧,浑不知一场大祸迫在眉睫。猛然间一支凌云箭,破空自屋外射来。。。。

袁六大叫一声,一把推开身边谢胜衣,和身扑了上去,将老太爷跟前人撞出老远,恰在此时,一支羽箭无声无息,自厅外闪电一般飞来,笃地一声,将挡在老太爷身前的袁六左边肩膀,射个对心穿。满堂大惊,纷纷起立看这变故,然而一立起来,竟见门外又有无数飞箭,蝗虫一般接踵潮涌而来,显然意不在伤人,只是摄人肝胆,因此一圈笃笃笃连声,都射在三面墙上,射得好,恰是一个大圈,将屋内人都拢在羽簇下,划地为牢也似。一干人大乱,各自狂呼乱喊起来,团团转,许多人不顾斯文,便趴在桌椅之下,胆战心寒

大少爷胜衣虽吃惊,神色倒还镇定,急忙招呼自家兄弟并下人将老太爷避入内室,只有无衣手在几上一按,不见身子用力,瞬间一叶青苹般轻飘飘抄出门去,转眼人影不见,这年少发福的胖子,竟是一等一的轻功高手,然而不出一刻,又一步步退了回来,面色铁青,眼中光芒闪烁不定,竟是极恐惧的神气,厅前不见人,空空如也。

堂上宾客,面面相觑,俱各惊慌,忽然听那缠绵病榻上,连话都说不出的老太爷,以极轻微的声音道:“胜衣,请诸位嘉宾自后门出去,你与寒衣一路送回洛阳,切勿有差错。”

他话音刚落,偏生有人耳朵那么好,听了个正着,在屋顶上大笑几声,道:“谢老爷,何必如此费神,我等寻你而已,其他人但走无妨,动作稍快即可。”

这声音粗悍铁硬,极刚猛响亮,便如一连串炸雷,三月惊蛰滚过耳际,响得头脑嗡嗡嗡嗡,众人惨然变色,身体稍弱者已站立不稳,摇摇晃晃,跌于椅上的,委顿在地的,三必有一。摄于来者之威,蒙了赦令,各都挣扎起来,纷纷相扶,头也不回地自逃了出去。

本来一团热闹的大堂之中,转眼之间,只留下谢家一门,还有个肩膀上血流如注的袁六。

无衣一直立在门口,那逃命的人自他身侧经过,还特意绕上一绕,以示自家与谢氏一门,不过泛泛,绝非值得连累之辈,这四少爷不怒反笑,转过头道:“大哥,这些人当年考功名缺盘缠,年节手头紧时,上门来可不是这副嘴脸。”

胜衣面上毫无表情,看着袁六,护在父亲榻前,看着袁六,道:“老六,你到后面去,叫下人为你包扎了,车马都在,你选精良的,带上孩儿,回家去吧。”

袁六肩膀上那箭,倒没有伤到要害,血流了一阵,凝住了, 乌黑一团结在那里。他脸色因为失血惨白,其余一点惊慌之意都没有,摇摇头道:“大少爷,我今日是来为老太爷说书的,这出书没说完,我就死也不会走。”

他说完这番话,径直走到大门前去,喊道:“老焦,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有个人自屋顶上轻轻落下来,叹口气,道:“老六,你就是这么倔强。”

果然是焦管家。

照旧穿件黛色长衣,走路时腰身微躬,似时时准备听从谁人差遣也似,一张刀削脸,小眼睛,惯了低眉看人,郁郁寡欢的相貌。此时慢腾腾走进来,双手笼在袖里,又看袁六一眼,道:“你怎知道是我。”

袁六苦笑道:“你忘记我做什么营生么,别的本事就没有,听人说一句话,就过了十年二十年,再听一次,我都是认得出来的。”

他越说越恨,上前推了焦管家一把,道:“你忒狠毒,我不过是不为相府老爷家说场书,怎么就打到这里来,闹得人兵荒马乱。”

焦管家听了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拍着袁六肩膀—未曾受伤那一头,恰似日日在魁星楼上,听书听到好笑部分,前仰后合一般,笑了半日,眼角儿竟笑出泪花,喘着对袁六道:“好袁六,关是关你事,不过没这般严重,你且让在一旁,等我将正事办了。”

不见他用力,袁六身子忽然一轻,腾空而起,轻轻落在角落一张软椅上,口大开,话都说不出来,一是爱妻,一是焦管家,都朝夕相见成十年,一旦变出真面目,简直怀疑曾经沧海是梦,从来未清醒过。

他的梦还在发,一时都没有醒的迹象。

只见焦管家缓缓上前,谢家四位少爷一字排开,挡在父亲身前,胜衣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焦管家作了一揖,和颜悦色,却不答他话,直对老太爷道:“谢老爷,当初的交易,您没有忘吧。”

四兄弟各自对望一眼,寒衣脾气最急,抢白道:“什么交易?我父一世读书人,并未有什么生意在外,你想必找错人了。”

焦管家侧耳听不到老太爷半点声音,不由得叹气,对那四兄弟左右端详,道:“四位少爷现下长这样大了,玉树临风,俊爽可喜,不枉你父当年一场牺牲。”

他说的话没头没脑,句句却都含义无穷,隐有风雷在后,令人自危。四兄弟不知如何回答,一时满堂静下来,这安静便是大雷雨前的乌云压城,叫人喘不过气。

胜衣忽然上前,将长衣挽在腰上,站在当地,道:“我不知你所为何来,但今日若对我老父不利,除非踏着胜衣的尸体过去。”其他三人听了,纷纷上前,自兄长身后站成一队,眉目开张,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

焦管家的样貌形容,在谢胜衣前一衬,凭空委琐许多,只见胜衣长衣微微鼓胀起来,随呼吸起伏,显见内息流转丰沛,绝非三脚猫一流的庸手,偌大一个屋子里,静静里只听得到老太爷一人的粗浊呼吸,一进一出极急促,命若游丝。

焦管家凝望那四兄弟同仇敌忾,唇角一丝神秘笑意一闪即逝,后退一步,道:“请。”

谢胜衣再不犹豫,一掌推出,沉如铁石,焦管家点点头,道:“大开碑手这十年,倒没有撂下功夫。”往后微微一退,抬手在谢胜衣手腕上轻轻一点,借这一点滴溜溜转了个圈,欺到了他的身后,胜衣一声闷哼,手腕软软垂下,转身追已不及,焦管家已迎上明衣,后者双臂张开,一头熊似的,合身扑来,明衣本来极瘦,此时不知用了什么功夫,整个人胖大海一样发起来,脑上颈上肌肉爆涨,青筋鼓出,一条条的,一动有龙虎之威,焦管家又点点头,道:“无量瘦金刚,你都一直修炼有道。”一面说一面伸指点出,自他头颈以下,快如闪电,一连点出数十指,每一指皆轻如春风,却烈如纯酒,将明衣发力之关节,一口气锁住,明衣脸色登时化为惨白,上下骨骼一阵乱响,颓然倒在当地。

两人败北,已见出焦管家之武功,实在深不可测,他转过身,见寒衣和无衣,仍紧紧守在老父身前,无衣更将兄长一并拉在身后,嘴唇闭成一条线,将焦管家盯住,他之前追出去,显然已经吃过后者的亏,但此时让也不让,胜衣此时扶起二弟,跌跌撞撞上前来,四人一字排开,打定主意玉石俱焚。

焦管家又是莫名其妙一笑,提高声音,道:“谢老爷,您终该满意了?”

老太爷终于答话,哼了一声,道:“胜衣,你们让开。”

两人终于对上面,老太爷枯槁面容上,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恐惧神色,倒像遇到什么大喜事一般,奕奕有光,他久病在身,偏偏有力气爬起身来,对焦管家极郑重地一点头,道:“有劳你。”

焦管家对他拱拱手,道:“哪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谢老太爷咳嗽两声,嘴一口血丝隐现,眼角翻白,靠回椅上,喘着气对四个儿子道:“胜衣,明衣,寒衣,无衣,不许多问,我要你们即刻起程,返去买卖地方,过两日,如有人拿着一块这样的令牌过来提款,要多少便给多少。”

他颤巍巍一只手,自贴肉的胸前摸出一块玉石雕刻成的圆牌,上好翡翠,莹润葳蕤,上面刻了两个字,胜衣迷惑不解地接过来,上面两个小篆字,写着:桃源。

他不敢违抗父亲意旨,但忍不住问道:“父亲,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谢太爷痰在喉头,喘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望向焦管家,焦管家知他意思,道:“四位少爷,十五年前,你们号称四杀,连劫长江上一百一十条货船,杀人无数,犯下滔天大案,刑部侦骑四出,满天下搜捕,闹得无人不知,最后却不了了之,这些年改邪归正,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大概是不记得了吧。”

四兄弟面面相觑,无衣忍不住道:“你说什么。”

他指指自己,指指兄弟,道:“我兄弟四人自小便被父亲送去各大买卖行,历练十几年,自学徒做起,才有今日,你说什么四杀,怕不是认错人了。”

焦管家点点头,道:“你们入过桃源,自然是不记得了的,不记得也好,好好过日子。”

他缓步上前,在老太爷榻边停下,在病人额上轻轻一抚,叹息道:“天下父母心,你父愿以余生之命,效劳桃源,散尽家财,只想保你四人平安。”

叹口气,道:“去吧。”

仿佛是听了命令一般,谢老太爷身子猛然一挣,在长榻上蹦了两下,随即瘫软下去,两眼一翻,一口气没提上来,三魂尽散,死在当场,脸色却颇欢愉,毫无憾态。

谢家四个儿子齐齐发出悲鸣,老大老三都扑上去看父亲,无衣却转过身来,冲向焦管家,连扑带打,不成章法,狂怒道:“你害死我父亲,我与你不共戴天。”

焦管家也不罗嗦,连退数步,退到角落,将袁六提将起来,后者看着场上一系列变故丛生,惊得口大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焦管家提了他,毫不停留,窜出门外,无衣奔着追出去,却见屋外一圈衣甲鲜明的弓箭手,强弩上弦,严阵以待,不由悚然顿足,焦管家纵身跃过弓箭列队,回身道:“孩子,回去吧,安葬老父,好好收起那块牌子,日后必有用得着的地方。”

提着袁六,欲待要走,袁六终于醒了神似的,在他手下,忽然大叫:“放我下来。”焦管家一怔,偏头道:“你做什么?”

袁六肩上创口又发,血汩汩而出,他毫不在意,昂然挣下地来,挤开弓箭手们又走进去,站在无衣身边,朗声道:“焦先生,我不知你是谁,我亦不知道你与老太爷有什么瓜葛,但谢家于我有大恩,你今日逼死了老太爷,我是决计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焦管家听得跺脚,看着袁六,口气又软下来,道:“你今日本该在相爷府,好好说完一场书,空宅记的结局,就在你家柜里,哎,偏生倔强,要赶到此处来,趟一场浑水。”

袁六脊背上一寒,失声道:“结局?什么结局?”

他脑子纷纷乱,猛醒起之前在魁星楼上第一次讲空宅记,乃是大团圆结局,犯错的都改错,清者都清,浊者亦良心发现,那家子上下,和美过活,焦管家听罢前来,说这样收煞,实在虚伪,不类世情,不如改成老太爷一命归西,后辈们受些教训,袁六与他常年切磋惯了的,常听他意见誊改完善所说的本子,便道:“不如你写一个新的给我,我照说瞧瞧,是否好些。”焦管家第三日真的送了一个卷子过来,只是事情一忙,没顾去看,就撂下了。

他此时一想,寒毛上竖,推到前头金捕快所说的数桩命案,所涉的故事,虽都出自袁六之口,打底的本子,却都在焦管家搜罗而来的许多所谓奇事异状之中,莫非?

焦管家见他脸色一变再变,心中雪亮,不等他问出来,道:“正是我。”又道:“你放心,我并非杀人魔头,那死去的三人,都死得心甘情愿,只因他们若干年前,遇到极大的坎过不去,因此做了一个交易,今日命运,是一早定了的。” 

这话说出来,便如神灵一般傲慢,能定人命运,是多大的威权,就贵为天子,也未必能从心所愿,这焦某区区一个管家,如何做得到鬼使神差的一切?

诸多疑问无从解答,焦管家见袁六楞在那里,却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摇摇头作罢,手一拍,那圈弓箭手立刻列队后退,转眼成一纵列,消失无踪影,焦管家又看了袁六一眼,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回头抛出一件物事,袁六一把接住了,又听他道:“老六,你平常软弱,骨头倒硬,我是很佩服的,今日一事过了,日后恐怕是无法相见了,你记住,我自桃源来,若万一有极大的麻烦事,便请谢家少爷帮你寻我,我必来救你。”微微一笑,放开步子,只一眨眼,便已如鬼魅般消失在极远处。

袁六心中一片迷惘,张开手掌,见是一块玉牌,与老太爷临死摸出来的一模一样,上面也是两个小小的字,桃源,此时无衣奔回屋子内,谢家大小大放悲声,带他一双儿女上街玩耍的丫头恰好嘻嘻哈哈回来,在门口被哭声唬得大惊,放开孩子,奔了进去,袁六紧紧抱住至亲骨肉,蹲了下来,正午太阳笔直晒下来,深宅内哭声绵长,又像是梦境,他把头靠在儿子小小的身子上,想到还在家里等他回去,凶吉未知的爱妻,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不记得什么时候焦管家跟他闲谈时说过的一句话浮上心头,他道:“这世上,庙堂江湖都多惆怅,不知何处是桃源。”

不知何处是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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