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卵巢电车”，亨利·米勒《南回归线》一瞥

美国小说家亨利·米勒（Henry Miller）之《南回归线》（Tropic of Capricorn），以离经叛道著称，对文明社会尽嘲讽之能事。令人振聋发聩，已为反叛文学之经典。其时代文艺译本【1】在扉页上赫然写道：在卵巢电车上——献给她。然同为杨恒达与职茉莉合译的人民大学版【2】，则无此题词。

是否为时代文艺故弄玄虚呢？经查John Calder出版社1964年版【3】，原文并无献词，而是在书首写道：

On the ovarian trolley

Foreword to Historia Calamitatum

（the story of my misfortunes）

Calamitatum为拉丁语，乃有灾难之意，Historia Calamitatum则为法国神学家彼得·阿伯拉尔（Peter Abelard）于1130元发表之自传体作品，旨在劝慰友人面对困境不要太过消沉，写了一封著名的长信叙述自己的一生。亨利·米勒引用彼得·阿伯拉尔的话作为短序（Foreword）来说明他写作本书的目的。台湾学者郑美里先生将书名译为《我的灾难人生》，与亨利·米勒在括号内的说明（misfortunes）如出一辙。通常认为《南回归线》为自传体小说 （autobiographical novel），如译者在序言中说：“六卷自传式罗曼史的第一部……描写了早年在纽约的生活经历，以及一次与此有关的种种感想、联想、遐想、幻想。”【4】

其实，我们不难发现，亨利·米勒在卷首标注Historia Calamitatum的用意，他也是在书写自己的人生。我们参照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中对虚构作品（fiction）的分类，或可将《南回归线》定义为自白体(confession)与解剖（anatomy）的结合，华莱士·马丁在《当代叙事学》【5】中例举了这种结合的代表性作品，如托马斯·卡莱尔（Thomas Carlyle）的《旧衣新裁》（Sartor Resartus），以及克尔凯戈尔（S·Kierkegaard），后者未提及代表作品，但显而易见乃指《非此即彼》（Either/Or）。华莱士·马丁对“解剖”有精彩的概述：描写态度多于描写人，可能整个是幻想或说教的——我们可以回顾作品中由性冲动构成的狂想曲，最初是十五岁时对钢琴女教师。此外，米勒在《南回归线》中表现出的博文强识，又与弗莱为解剖下的第二个特征相吻合，即“包含着穷尽无遗的学识。”

至于“On the ovarian trolley”亦曾在文中出现——on the ovarian trolley there was this voyage of man and bull-frog composed of identical stuff，【6】杨恒达与职茉莉的译文为：“在卵巢的电车上，有着由同一种材料构成的人与牛蛙的旅行”。【7】之所以“我”会联想到人和牛蛙与“卵巢”的关联，乃是因为海迈（Hymie）时常和“我”谈起他老婆的卵巢，看着海迈便会想起卵巢来，而此刻“我”身边的海迈是一只牛蛙，海迈牛蛙皆是被生产的卵巢蛋（Hymie the bull-frog ovarian spud generated in the high passage between two shores）。【8】而旅行中人与牛蛙的不同在于：一个不确切知道任何一件事物的意义，另一个太确切知道一切事物的意义，因此在始与终当中两者都迷失与糊涂（the one not knowing precisely the meaning of anything, the other knowing too precisely the meaning of everything, hence both lost and confused through beginnings and endings）。【9】

据此，我们可以推测卵巢电车（ovarian trolley）是生命旅途或人生之喻，由种种联想而触发，人生经验的升华。这里的“卵巢电车”并无情色之意，更与“性”无关，乃是与Historia Calamitatum相关，表述意义相近，一是作者的原创意象，一是文学史上的经典含义。

如果，米勒·亨利当真要在扉页上题献词：On the ovarian trolley，对象不会是“她”，而会是自己，结合自白体的性质来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