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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心灵小记 |
北京终于下雪了,簌簌的、漫天的雪片,如耳机里的吉他曲一般,轻叩心弦。伸出手,接雪片,头脑里翻腾起记忆中与雪相关的场景。
老舍说:“我所爱的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黏合的一段历史……”于我,平静安宁的岁月里,也许不存在什么轰轰烈烈的、值得书写的历史,但是,与心灵相黏合的枝枝节节倒是闪回不断、心心念念。
童年,初来北京,父母工作忙,常被关在家中听广播。最享受的,是趴在窗棂看窗外的世界,好比出不去门的小狗站在阳台上往下眺望。
那年,下第一场雪,灰秃秃的京城,白茫茫的街道上,身着灰色“棉猴”的人们穿着黑色“棉窝”,“滋溜儿”就溜出去好远,街道上,留下一行行灰色的印痕。一串串欢笑声和着广播播放的《溜冰圆舞曲》,给屋内的我捎来了暖意。
那时,我好想把自己的红皮靴换成塑料底的灯芯绒面的“棉窝”,认为那才是在雪地滑行的秘籍。
多年后,在一次心理工作坊中,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说,自己童年的梦想是,有双红色的靴子,因为,在雪地里,大家都是黑乎乎的“棉窝”,只有一个小女孩穿着红色的靴子,站在白雪里,像公主一般。那个红靴子的梦竟多次出现在她的梦中,但她不好意思跟父母要,就像我当年不好意思和父母要一双“棉窝”一样。她说着,眼里闪出泪光,我走过去,和她拥抱了。
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初三那年冬天,我用攒了一学期的零钱买了票,迎着第一场雪,穿半个城,赶到音乐厅听吉他音乐会。回到学校,发现课桌里塞着隔壁班男生给自己写的吉他小曲。于是,挑灯调琴试奏,并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剔透的雪花,我愿如你般晶莹、纯洁,而不是坠落在肮脏的泥土上……”也许,那个年龄,会执著地相信能邂逅一段如雪花般的单纯情感。
风致高远的谢道韫女士曾这般从容吟雪:“未若柳絮因风起”。然而,雪的景致并不似我曾期待的那般纯净、风雅。
上班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年轻的同事们大都去天坛公园打雪仗了。而我,陪着一个女孩子,她暗地里与单位里的大哥交朋友,因为大哥没有陪她去林荫道踏雪,而是陪着青年男女打雪仗而生闷气。多事的我,竟帮着她传递嗔怒的情信,而且还找到大哥,当面愤愤然地抱打不平。也许,至今,只有我还记得这一幕,因为他俩虽在那年春天终成眷属,但几年后,就离异了。
再后来,京城第一场大雪,交通瘫痪,几个同事踏着积雪,忍着瑟瑟的寒风,探讨着升职秘籍,我独自踩着雪,任由湿漉漉的雪水渗入薄皮靴里。几年后,他们都升职为部门总监,而我,还在原地,做着重复的事。
捷克作家赫拉巴尔在他的小说中描写他的滑雪女友:优雅地穿行过雪道,飞雪中,她的金发飘摇,令所有的男士垂涎、所有的女士嫉恨。然而,当她在金光中踩着滑雪板归来的一刻,却令绅士们尴尬地佯装睡去,女士们则唧唧咕咕地笑作一团。因为,她的滑雪板上粘着一坨大粪……
雪,晶莹的雪总是要落地的,总是要拥抱一切污物,与粘土交融在一起的。而今的我,虽不再期待驻留在雪花中的纯美情结,但我会感念记忆中的这些枝节,如同一小节、一小节的音符,串起的回旋曲一般,虽平淡,但循环往复间却流淌出宁静、欣喜和感动。
也许未来,雪带给我们的场景,会是电影《流浪的地球》中的冰天雪地,一切是死灰色般的死寂。那时候,雪不再会引起人们的任何遐思,人们甚至在回忆过去时,会像影片中的主人公一般,淡然地说:“从前,人们都喜欢一种叫钱的东西。”
成长,埋葬了年少时的渴望,钝化了我们的想象力,接纳了生活的实用性,但对美的“觉知”却留存下来了。也许,正是这所谓对美的“觉知”,使得我们能在屋外风雪飘摇的时刻,感受屋内围炉夜话的温情、感受老舍笔下品一杯香片的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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