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天气还没这么热，我在鸡窝一样的头发上喷了一点发胶，在脖子上挂了一条领带，跟着临时组织起来的业余锣鼓队，齐咕隆咚呛地去接我的媳妇了。

从仅存的几张照片看，我身着毛料西装，表情平静，步履从容，完全不像娶媳妇；而杨甜瓜表情肃凛，笑容冷凝，又未免过于紧张。我们站在一起，有人曾惊诧说是天生一对，不知道是赞叹、嫉妒还是讽刺。但无论怎么说，我媳妇一袭白色婚纱，漂亮得像七仙女；后来换了酒红的天鹅绒旗袍，更是袅袅婷婷，风华绝代。这意思是说，我用最低的成本做成了一桩漂亮的大买卖。

如果说杨甜瓜嫁给我算是亏本生意的话，那现在她的生意好像略有起色，起码开始一点一点收租了。这么多年来，除了我们吵架升级，我几乎都要在她生日和结婚纪念日的时候贿赂她一些衣服饰品鲜花小礼的，以增加她对我的信任、爱戴，并以此掩盖我的疑点，比如，敏感节日可以谎话连篇地去跟红颜吃饭，仅仅是被怀疑而不是捉现行。

凭良心而言，我对自己女人所使用的这些小花招并非出于计谋，而是本能。这一点是有遗传的。我母亲但凡能让亲人高兴起来，是不惜所有的。我看着自己的女人穿着漂亮的衣服在镜子前面转来转去，满脸火烧云的，我心里也烧得够呛。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没有任何的杂质，正如我同红颜吃个饭一样心情愉快，同样出于本能，而且绝对高于赏色的欢喜。有时二者未免冲突，那就舍红颜取老婆，人生总不能事事顺遂吧，重要的是别像个小人似的下作。老婆理解就慢慢变老，不理解好说好散。

这一大套的废话下来，我的意思相当明显：我老婆，我现在的老婆越来越好，也就越来越漂亮。证据如下：

同龄者中，杨甜瓜更年轻，脸色更平静，性格更开朗，这与我长期的教化分不开，也与她的悟性密不可分。

结婚十九年，我特意百度了一下，叫法不一，我比较喜欢琥珀的定位。有时恍然一念，都十九年了啦，我是怎么挺过来的呢？未免暗暗佩服自己的耐性和奴性。耐性应该算中性词，十九年前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这种高超的技能。同样，杨甜瓜在耐性方面也功力大涨，比如纪念日之前，我谆谆告诫她：哥最近易怒，勿惹我，否则就没心情买连衣裙了。杨甜瓜答应得很爽快，还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从这个角度说，有耐性的人生意也做得好。

如果你就此认为杨甜瓜仅仅因为一件连衣裙就出卖自己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她是处女座的翘楚，万事求完美，时至今日，除了讲卫生爱干净痼疾难改外，眼睛里也可以容得下一粒半粒沙子，再多就不行了。她的妥协可以用两个词来定位：境界、珍惜。我亦如此。

琥珀是凝固的美，外表精致，保留着千百万年前树脂流动的纹理，但里面的植物或个别该死的小动物早已死去。死是死了，但它还昂着头唱歌，抬着脚跳舞，看起来悲壮到无哀，这便是了。

昨天晚上我率领杨甜瓜去买衣服，并特意拿了自己的私房钱。我们在一个叫“敦奴”的服装装柜前挑来挑去，最后我给她买了两件漂亮的连衣裙。她说只买一件吧，我说既然都穿着好看，那就都买了，然后我就敦促美女营业员开票。杨甜瓜还在那里咕哝，买一件吧。营业员看着我，我说，两件。我实在喜欢她试穿衣服的表情，我还特意大声地对美女说：看看我老婆，穿啥衣服都漂亮，美女连声诺诺。

做了这些事以后，我就开始显摆，其实不过是买了两件衣服和两个小礼物。对于那些贵妇来说，几千几万的衣服，几千几万的美餐不过是平常琐事，但对杨甜瓜来说几百块钱的东西都非同寻常，那是因为这本来就不是钱的事。这也是我喜欢杨甜瓜的地方，她依然还保持着某些最初的冲动，这也使她的意外惊喜尤其加倍。

在十九年纪念日的庄严时刻，我和杨甜瓜坐在沙发上，畅想第二十五年、五十年的夕阳晚景。我们都想好了，假如天福殷余，我们会相伴走遍天下，走不动了就回到老家，坐在门口慢慢吹着海风，慢慢走向天堂。这需要我再练练耐性和奴性，有朝一日天翻地覆，好有铺天盖地的树脂将我们淹没，千万年以后有人挖出来，看到我们还手拉着手，昂头唱歌，抬脚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