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阅的卢文，名为“的卢结婚记事”，照片依次摆开。一张张看下去，隐隐约约地泛上来些感慨。结婚是人生大事，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在万千人中一见钟情，相恋相爱，从此便不是孤身遂行，其中滋味需多年后稍渐得之。我很想知道的卢的幸福感，他却不着一字。我虽然与的卢不熟，私下里也各自说些礼节的话，一直极为仰慕。他写字很省俭，常数语而尽风月，仿佛又有些机智的禅意撩动凡心。在此祝贺的卢，婚姻虽不尽是浪漫事，能做神仙眷侣，委心相爱，一起慢慢走过平凡而温暖的人生，便无大遗憾可言。

第二张是两位诗人的合照。的卢的风度自不必细说，惊讶的是林有财，白衣胜雪，手拈香烟，笑靥如花。他很少着白衣，此次远赴舟山，想必别有所图。他穿着白衬衣走在舟山的大街小巷，晃着膀子斜着轻薄的肩，不知道惹得多少大妈大嫂眼热。这便是他了，能得瑟处且得瑟，不能得瑟处也要跺两脚。近几年倒还好些，至少不常去文三路上出没了。

认识老林好多年了，如果不算放鸽子的事，人品还是一等一的好。在绍兴的夜店，他与我吃烧烤喝啤酒，无所不谈，在此按下不表。若两人见面，没话找话，说出来又枘凿得很，大可卸了这累人的担子。他交往了好多人，把贾东岸当偶像，把林子、混混当哥们，皆是真情所致。前几日听他说要同那不相倾的人绝袂，便心有戚戚。这世上的人不是见了面就能称兄道弟，能围坐在大炕上温酒谈风月的毕竟寥寥，又何必在意了众俗的聒噪。这话说出来是得罪人，貌似天下只有你高雅。我只真实言之，无意伤人，懂便懂了，误解也随他去了。

读林有财的文字，心里痛快。他除了骨子里的清气，自内而外多剑气酒气，非他人所能比。酒自然是清泉醅谷粱，须糟够了时日方见其真醇。这自然不是工匠拜师能上手的，也绝非碌碌之辈闷在一口屋子里通过自残的路数所能学到的。一二等好文字，非天籁无以成，非天赋无以盛。每读林氏文，皆如登高望天海，胸中说不出的清朗明熠。

好文字不是写出来的，再高明的伪装都藏不住俗气三丈，读再多的书都没用。文字也是会说话的，心有傲气，笔底惊涛，常常与长相相左。文字就是这样，一见倾心，再见倾城。的卢文字读得不多，他是别开小院，睢园绿竹，外观有清峻之象。这当然是世俗人所不喜的，不热闹，不时尚，不媚猥，常一二语胜千言。红尘万丈，关键的就是那几个字，入乎心，没乎表，是天生写字作画的人。

因为喜欢他的字便想认识他这个人。文字与人有时差别很大。比如那个写《致橡树》的女诗人，青春期读她的作品，心里总是愿意把她想象成长发长腿美女，那容貌也定是一二等的美。后来看到了真人照片，一时惆怅不已。但事情也未必如此偃蹇，正如三毛，虽不是花容，读过她的文字，影响过来，倒让她多出了些不凡的气质来。我用这个道理反观林有财，是一样的文抬相。常写这种文字的人，面貌一定是有所变易的，由里而外俱是风姿卓尔不群，亦是俗人所不能比。

话说到这里算到了一半。自我父母仙逝，我对俗尘慢慢的厌倦起来，有些事有些人有些生活总感觉不能遂了人心愿，有时也故意写一些安慰的话出来，那意思好像说，喏，这就是生活。有时仿佛中了邪参了禅，愿意放下一切去云游，随后就觉得也不是什么最好的方式。有时站在楼顶向下看，想着要是跳下去会怎样，登时腿软，看来我是成不了海子一样的人。那退一步总是可以的吧，除了照顾好家庭，余暇自可随心所欲，不计他人口实，反正活着的时间也未必见得有很多，再无聊地去想，怕是傻逼到底了。

2012年的时候，莫小楼经常打电话给我，说要来山东饮酒。放了几百只鸽子以后，我就懒得听了。今年又说邀了林有财来，我只嗯嗯着。说实话，我不太适合乱哄哄的一群人的大聚会，几个人小饮最是惬意。先不管他两个来与不来，我自洗盏窖酒、结绳记账，叠好那几件白衬衣，总有一天他们会送上门来，新债旧债一并算到马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