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北京，我还能说点什么呢？

我坐在天坛里，就算身边没有杨甜瓜，就算杨甜瓜弱小的身子不靠向我，我还是喜欢坐在这里，我还是希望那只小鸟在我面前蹦来蹦去，落叶随风而下，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妈妈推着婴儿车远远走来。

我忽然发现感觉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这是夏天发生的一幕，我却能觉察出秋意来。那一天的确不是太热，我还记得自己穿着黑灰的T恤和黑色的运动短裤，静坐在木椅上，看正在围墙上慢爬的藤萝，一缕阳光从树叶间悠然而下。

但杨甜瓜毕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要说起她，还得从胡大餐馆开始。

杨甜瓜从北京回来之后，就常常抱怨跟我旅行最要命的就是累，步行的距离加起来能抵得上她一年要走的路。这句话太过夸张，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你们还记得我的嗜好，你应该非常清楚，每到一个城市，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暴走街头。

杨甜瓜就是这样，她在心满意足之后总是喜欢找到一些理由来调戏我。这么多年来，她不断挑战我的底线，说实话，年龄大了，我发现那条底线根本不存在，即便模模糊糊有一条，也不知道失守了多少次，这也算得上结婚十七年最大的成果吧，本来是件很丢人的事，我却在此拿来炫耀，可见我的堕落多么得不可思议。

杨甜瓜回来之后，常常寻找一些机会跟我聊天，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一则我没那个闲心，除非我正在打她的主意；二来聊天常常是战争的状态，不是我要开战，实在是她不会调侃。现在好了，她常常笑眯眯地凑过来，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进行反调侃。她调侃的语气是这样的：老胡啊，你越来越老了；老胡啊，你说你是不是个大迷糊。

这次的聊天出人意料时间很长，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耐心。我印象最深的是杨甜瓜说过的一句话：等老了，退休了，我们两个去云游。这要是在以前，我的回答常常是：我不和你一块儿，我要离家出走。这次我忽然就转调了，我说行，并对云游的地点和方式做了一番生动的描述，看起来有模有样，我们两个人都沉浸在幻想中，不知天之将暮。

尽管杨甜瓜抱怨了很多次，但她不得不承认，为了香辣蟹和麻辣小龙虾，她还是愿意再跟我暴走一次。到达胡大餐馆的时间很早，铺子里还剩下一张桌子。从窗户望出去，车如流水马如龙；我看到桌子对面的杨甜瓜就像站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那架势就像随时准备下口咬人，我就很诡秘地笑了一下；她好像心领神会，也对我笑了一下；很显然，我们的笑非常不同，这让我不得不第二次笑起来，这次还发出了奇妙的声音；她也笑起来，也发出了奇妙的声音。女儿在一边说：你两个是不是有神经病啊。这让我们笑得更起劲了，周围的人都拿异样的目光打量，我们这才觉得这么大年纪应该多少收敛一些。

接下来的事乏善可陈，因为香辣蟹、烤鸡翅、烤生蚝、麻辣小龙虾依次登场。我们很少说话很少笑，我们把一生的功力都用到这些美食之上，最多是停下来喝一口啤酒，或者像杨甜瓜那样傻傻地吹气吸气，她已经辣得器官不在原地了，但她还是抽出时间表达了她自残后强烈的感受：辣椒真地道，真过瘾。

有人从贵州给我寄来了辣椒，寄送之前还征求我的意见，我说越辣越好，辣得翻跟头才好。辣椒寄过来之后，打开包裹的一瞬，杨甜瓜已经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但还是没忘了给一个评价：地道。我倒是希望她翻个跟头给我看，起码可以跳起来发出尖利的叫声。刚收到辣椒的那一天，我每打开一次橱门，都会深情地呼吸两口，这种感觉实在很棒。

所以我能理解杨甜瓜在返程后两个星期曾大胆提出过的一个设想，坐动车去北京再吃一次，吃完就返回。我觉得杨甜瓜的吃货境界越来越高了，我虽然不同意她疯狂的想法，但是很欣慰她的转变。

她最大的转变还不在于这里。当我带着她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穿梭的时候，我常常发觉心底慢慢涌上来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天下太大了，人太多了，能有一个女子肯随了我默无声息在陌生的城市行走，而且还把未来的所有岁月都交到我手上，愿意到天涯，脚磨破了皮，腿走得发软，还是为了那一口地道的辣椒而深情地仰着头看着我，询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到，我便觉得人生没有白来过。

所以，我有很多你们不知道的感受。比如，在拥挤的地铁上，我和她站在一起，看窗外一闪而过的广告牌；在公交车上，她形单影只站在很远的一端，面无表情看着大街，偶尔转过头来对我一笑；在酒店的清晨，我醒过来，看到她傻傻地沉在睡眠里，有一些发丝散在脸上，一只手却伸向我这边。当然，我不是那种特别浪漫的人，按理说应该下口吻一下，但是这种想法常常半地里就变成了一句更高尚的话附在她耳边：

麻辣小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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