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白行
(2012-03-12 09: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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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我在生活 |
夜白行(上)
我坐下来的位置,从二楼俯瞰,是一盘棋最重要的边边角角;从一楼看,是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落。我周围不超过三个人。最近的地方,一个二十左右的小帅哥,在排椅前面的五米区域内来回走动,嘴里咕咕哝哝,手在前面指指画画。我最初的判断,他大概是一个表演系的学生,利用这一点闲散的时光来练习他的作业。小伙子长得很帅,单薄的灰黄相间的棉夹克更显出他的俊朗。后来,他偶尔一转身,我才发现,他的耳朵里藏着一个小耳机,他仿佛是在跟女友争论着什么。他的右边,两个夫妻样的中年人,每人捧着一个简易的塑料杯,肩膀向胸前紧锁着。
当时我正在看一本书,书很厚,四五百页。我被书中的情节和人物吸引,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竟然忽略了我所在的季节和时间。
其实眼下已经不算冬天,连惊蛰都过去好几天了;在江南,梅花桃花都已开放,万物复苏的陌堰上青幽而缤纷。
我不得不把书放回包里,开始在身前五六米范围内来回踱步,看着像是思考社会重大问题的人大政协代表。我把自己抱得很紧,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想象着抱着的是她,这样,我的身体里就会有一阵暖流。
天已经暗下来了,大厅里的灯光分外明亮。
我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早就耗在这里,我完全可以找到一处宾馆慢慢消磨这六个小时。有电视可以看,有书可以静静读;重要的是,房间里是温暖的,和室外完全是两重天。
这里是火车站,从汽车站打车过来,大概是二十元钱。火车站离城区很远,很荒僻,出租车司机说:那个地方,兔子不拉屎。
其实我完全没有必要打车,妹夫自己开了小轿车来,他说送送我,我说不用,你们赶紧回家,父亲该回去休息一下了,他很累。
我父亲也不愿意让我走。我和他在汽车站等我妹夫来接站时,我已经告诉他,说我马上返回。当时他的表情很夸张,眼珠子都白了,嘴角撇向一边:别胡扯了,怎么能不回家。这个家准确地说,是妹妹的家,家里没暖气很冷,但是很温暖,我也喜欢呆在那里。但之前已经在网上定好了火车票,就是当晚的回程,发车时间是0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个决定只有妹妹知道,我在先前的电话里已经告诉了她,她虽然表示了一点惊讶,但还是尊重了我的意见。她可能也很清楚,她这个哥哥一旦做出某种决定,即便全天下的人都反对,也绝不回头。其实我没有那么倔,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了,倔劲少了。我对自己的决定也不甚了了,我猜是自己有点累,想尽快返回,找个温暖的被子窝起来。
夜色越来越深了,气温在0度以下。
我记得好像某个人说过,用文字取暖。不过五分钟,我就知道说这句话的人肯定是在暖房里说的。据我现场的感觉,用文字取暖的唯一方法是焚书坑爹。
书是断然看不下去的,我只好又开始在身前五六米的范围里踱步,慢慢的,脚暖了一些,身子也苏醒过来了。这种状况我是没料想到的,出发之前,我只是像去上班那样穿了一件单薄的夹袄,腿上也穿得少,寒气不到几分钟就逼近身体,我已经有点哆嗦了,要是有个暖和的旅馆该多么好。
我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对自己尤其不是。就说一个小时前,我从汽车站来到火车站,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售票厅,用身份证拿到纸质车票,接着我就去了车站唯一的餐厅。
说是餐厅,不过是一个大排档。人很多,大多是民工,城里人不屑来,都是小摊菜;屋子里很冷,吵吵嚷嚷的,点菜必须大声喊出来。
中午是在长途汽车上,六个小时的车程,父亲很累,我们只是简单吃了些点心。
我走到堆放着杂货的前台,中等身材的微胖的老板拿出一个脏兮兮的菜单,我简单扫描了五六秒钟,点了一个牡蛎汤,半斤鲅鱼水饺,一瓶即将上冻的啤酒。老板尴尬地笑笑,说牡蛎没了,能不能换一个蛤蜊豆腐汤;我说行,多放点胡椒。我找了一个靠里的位置坐下,抱了抱自己,开始剥蒜。前面一个三四十岁的农民大嫂盯我看了几秒钟,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旁边有两伙农民工,都是大包小包的一大堆,几碟咸菜,一大海碗面条,一大堆蒜,几瓶小量版的二锅头,吃得山呼海啸,喝得很带劲,吵闹声把不大的屋子全填满了。
很快,我的蛤蜊豆腐汤上来了,热乎乎的。我咬着牙将一杯啤酒干了,没命地往嘴里送着豆腐、蛤蜊肉。这种菜,我们老家常吃,汤很鲜美,身子也暖得快。
刚才注视我的大嫂回过身来,用一种我不太熟悉的方言问我:这道菜不便宜吧。我说不贵,10块钱。后来,我的鲅鱼水饺也上来了,她又转过身来,问道:水饺肯定不便宜,我年前在这里吃了半斤,还没吃饱,贼贵贼贵。我当时的想法,如果是一个小伙子,我说不定会邀请他一块吃,但是无论如何,我很难和一位大嫂共用晚餐,虽然她并没有与我合餐的想法。如果对方是一个漂亮的妹妹,也许我还挺愿意与她攀谈,谈谈水饺,谈谈天气,谈谈人生。
这顿饭花了我三十多块钱,兜里也就剩下不到五十块钱了。
在汽车站,告别父亲、妹妹、妹夫的时候,我把身上所有的大票子拿出来,大概二千多块钱,一股脑儿塞给父亲,头也不回坐上了出租车。
之前,妹夫为我准备了我喜欢的海鲜,用袋子包得很紧,说在车上绝不会滴水。他说,拿着吧;我说不拿。他说还是拿着吧;我说算了,这么远。他说,没关系的,上了车,随便一放,也不麻烦;我说,拿回去你们吃。他说,你拿着;我说,好吧。
我一只手提着一个小书包,里面放着一本书,另一只手就提着这袋海鲜,走上了火车站高高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