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后记

我像一个作家那样坐下来写这篇后记的时候，瑞雪从天而降。在此之前，我刚过四十二岁生日，老天爷来送贺礼，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了。这种天象说明：贵人出生也多风雨啊。按理说，既然是瑞雪临门，喝一杯酒是最应当的了。我到餐厅的角落里找了半天，两手沾满了灰尘，只找到九个空酒瓶子。后来我一边吃饭一边想，如果人生就是一场酒宴的话，我喝过的酒瓶子排起来，不知道要绕赤道多少圈，这种景象真让人悲伤。不过像我这种人，悲伤也许只是瞬间的事，我很快就会从一把花生米中找到快乐，又开始参与到伟大的生活中来。

正如现在，我坐在一个吱吱嘎嘎的马扎上写一篇文字，却充满了写作的快乐。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写作，而写作对我整个人生而言又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是那种懒于深思的人，想多了就觉得累。既然是写字，我当然希望自己写的有点意思，而这种状态是很难际遇的。如果这个时候我喝了酒，可能写出来的东西会完全不一样。我不喜欢事先打草稿，就这样随随便便漫无边际没有主题地闲聊。以前不是这样。十七岁的时候，我开始迷恋写诗，到了大学整天把自己关在臭气熏天的宿舍里，倚被造诗，四年时间，写了厚厚两大本子。再后来，我发觉自己很难成为一个神经病，就放弃了诗人的理想，开始为稻粱谋。

我写作完全没有师承，算是野路子，至今没有一个写作协会肯收纳我去当一个主席，然后耀武扬威地出席各种会议，给年轻人讲如何写作。为了报复他们，我至今也没有买过这些人一本书，让他们遭受了很大的损失。生活中，我不是一个很挑剔的人，什么饭都能吃，吃饱就行，如果好吃那就更妙了，但还算不上优质的吃货。但我对自己花钱买书的事很挑剔，我要在网上或书店转悠半天，才痛下决心买单掏钱。如果你们能够视察我的书橱，你会发现，我几乎没有收藏过眼下大陆行政作家的任何一本书。我觉得应该让秦始皇复活，重新把这些人的书集中起来焚掉，让林则徐做监察，也好烧个痛快。我之所以如此偏激，那是因为在我整个的人生教育中，正是这些人的文字让我变得虚伪扭曲无聊。在他们的影响下，我先前的灵性丧失殆尽，文字无病呻吟，文不文人不人鬼不鬼，还得自己拯救自己，真是痛苦万分。

举例说明吧。以前中国穷，吃个馒头就过年，现在生活好了，水饺天天吃，腻歪了。开始去饭店，吃过鲍鱼吃过鱼翅吃过佛跳墙，忽然之间就四大皆空了，觉得天下美味也不过如此，于是开始喜欢小米粥咸菜的简单生活。文字也该是如此吧。涂脂抹粉的妖精终不能让人生出爱情，矫揉造作的作态只能让人生厌作呕。我承认先前的文字都多少有点忸怩作态，随时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罪莫大焉。所以，现在这个集子，我选择的几乎都是有一点真性情的文章，目的是让大家少起鸡皮疙瘩，尽量笑起来，为自己积一点阴德。但时间很紧，最近我又懒的要命，据考证还得了抑郁症，所以很多地方还是造作难免，尤其是“日出东南”有关乡亲的文字。我也做了一定的修改，但难度很大，照我看，得推翻了重来，只好委屈大家拉紧皮肤，所以，看这本书也是个体力活。

现在该说说这本集子的书名问题了。先前有很多坏人说应该命名为“胡说八道”，我智商很高，没有采纳。我经过从夏到冬的漫长思考，觉得我所有的文字无非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就从词牌里抽了一个婉约的名字来，叫个“相见欢”，同学朋友如此，父母老婆孩子如此，陌生人也是如此，图的都是一个乐子。也不知道大家喜欢不喜欢，能不能少起一些鸡皮疙瘩。说起可悲哀的事情来，我是不主张陷在伤感中的，悲伤不过是快乐的另一面，悲伤之后，该对快乐更为珍惜，更真挚了些吧。

我们生活的境遇其实并不如所愿，要好要坏那都是相对而言的。比如，作为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的境遇就很不乐观。每天早晨，我都会一手拿笤帚一手拿脸盆，不知道的以为是去打扫卫生，其实我是去上厕所。我们的厕所老化，领导干部可以出国考察吃香的喝辣的，可以把学校的墙壁每年粉刷一遍，但就是不肯改造我们的厕所，导致我们在大解之后，亲自用笤帚打扫污秽之物，弄得一上午胃都不舒服，这实在有损一个教师的光辉形象。但是我的抱怨也许和别人不同，只是作为一个乐子来说道，我其实对这种边大解边劳动的行为还是忍俊不禁的，这就是生活。

读书的确可以得到快乐，但如今可快乐的书越来越少了。快乐分很多种，像李煜的伤感、稼轩的豪迈都足以让人快慰起来，并不是像王小波所说的那么单一。生活中，我们喜欢文字书画，也喜欢美玉青铜；喜欢纵酒放歌，也喜欢敛心枯坐，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啊，很难统一标准。文字是有生命的，好的文字如美人对坐，如朋友促膝，随时都能感受到对方血管里有一种物质滋滋作响。在这方面，我是一个口味很驳杂的人，并不象有些人那样只贪恋一种口味。我喜欢钱钟书王小波，也喜欢张爱玲马尔克斯村上春树，在他们的文字里，我都有心动的感觉，读书就是去寻找心动的感觉。所以，这本集子中的文字你很难分辨出鲁菜粤菜还是川菜，不过是信手拈来，且做无聊生活的调剂罢了。

写完上面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推开窗户一看，天地间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雪白，于是心情大好。我想，如果能找到像林不醉莫小楼这样的朋友来，我定要打开一瓶陈酿，三面围坐，留下一面给梅花，也好消享这短暂人生的永恒滋味。如果我能和每一个读这本书的人建立这样的关系，那这本书就没有白花钱，也可以对着天地间长啸一声，算是圆满了夙年的旧愿吧。

广而告之：胡之胡散文集——《相见欢》

分六个部分：损人利己，自残自虐，胡说八道，误人子弟，日出东南，家有妻女。

书正在加紧审阅排版中，也许明年春天可以祸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