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雪
(2010-12-13 16:5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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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大雪第一场雪碎琼乱玉心术不正情感 |
分类: 我在生活 |
当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我正迷迷糊糊站在窗前,醒得还不够完全。在我的构想中,应该这样去迎接每年的第一场雪:从充满樟脑味的旧木橱子里,抖索出来一件陈年的斗篷,向空中一展上肩,携手炉酒壶,开门好大雪,苍苍茫茫的逶迤而去。后来又一想,觉得很不对头。如果再配一个宽檐的草帽,提一杆红缨枪,那就是傻逼英雄林冲了。于是我又有了第二种方案:穿得暖暖和和的,臂弯里有一只戴着红手套的纤纤手,踩着碎琼乱玉,去赏残荷枯柳;坐在清冷的公园的木椅上,谈一场恋爱;偶尔伸出手来接住六出飞花,细细端详那晶莹剔透的花型,说一句美啊,会心一笑,搂得女伴喘不过气来。关于这一个情景,我觉得危险性很大,就像一个长满鸡皮疙瘩的老妖怪,伸着个脖子唱“我爱你塞北的雪”,还活不活了。
在中国的诗文里,一提风花雪月,人就不正常了;刚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一见下雪了,马上神经兮兮到处吆喝要写诗。就算你不作“撒盐差可拟”,说个“柳絮因风起”,也不如一杯烫好的老酒,火辣辣入喉中去。若是大唐的天下,正赶上不要命的来略土,提一口大刀,领兵百骑,望雪山深处去,那“大雪满弓刀”的情景也是让人向往的。
实际的情形却很糟糕。比如,我老婆一见雪落下来,就愁眉紧锁,说上班路不好走了,又转身一再叮嘱女儿打好伞。出得门去,见雪簌簌下来,我刚想吟出几句狗屁诗来,脚底下一滑,立刻张牙舞爪,露出老百姓的本来面目。这就相当于说,当年大诗人岑参看到满树雪花唱诺“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时候,也难免打个趔趄稳住了,定了定神,恶狠狠说出了后半句“千树万树梨花开”。
凡是有我这种想法的人一般都心术不正。我有时会故意在下坡路上多呆一会儿,那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摔个大跟头跌个四仰八叉,然后哈哈一笑,满足而去;走不多远,自己也摔一下,骂两句,学小脚老太太小心挪着小碎步,真是活该。
记得小时候冬天都要下好几场雪,院子里总不见雪化得无影,屋檐下也是一冬天的挂着长长的冰凌,那就是个冬天的样子。我们都穿着大棉袄大棉裤,甩着两筒绿鼻涕,满院子撒欢。雪人倒是不常堆的,顶多胡乱砌起来,找两个石子当眼睛,一根草棍子戳上去充鼻子,有时还夺下谁的帽子给它戴上,退得远远的,用石头砸,砸完了用脚踹。你看,一点儿都不浪漫。玩疯了,身上就冒热气,像从热水里刚出来。踩了凳子从屋檐掰下冰凌,嘎吱嘎吱嚼一通,也很少得病。
我觉得那时候最浪漫的莫过于大人从屋外进来,抖去一肩的雪花白,将两手伸到炕上的被褥底下。或者,外面大雪纷纷,大热炕上摆一张小方桌,一家人盘腿围坐,热气腾腾地吃晚饭,最好是炖菜,吧嗒吧嗒吃得双颊红润,通体沸腾。饭后拖着圆滚滚的肚子,双脚伸到被子底下,听大人们胡说八道,慢慢就睡着了,而屋外雪落有声,一片银白。
这日子定是有些远了,想起来的时候总怅怅的。白天在雪地里走,看别人举着伞缩着脖子可笑得很,而自己,完全置身于茫茫,忽然觉得与过去有些近了,这样慢慢走一定可以走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