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冬天，白菜就住进了我们家。买的也不必多，但一定要有。说起做法，真是简单，炒白菜，炖白菜，涮白菜，豪华一点的，就是白菜心蜇皮了。说来这平淡如水的日子，多是萝卜白菜的滋味，不喧闹，不显阔，安安静静，像个守道的资质平庸的小媳妇，里里外外伺候着，说不上多么喜欢，却左右离它不得。

老家历来少不了白菜，随便哪个人家的哪块地里都可见一畦一畦的菜墩，规规矩矩的等着人来收去。正常的年份，菜叶一层一层抱得结实，剥菜叶的时候常常不能完整掰下来。收好的白菜除了放几颗近日子要吃，大部分都要送到一两米深的土窖中。土窖要选择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大约三四个见方，将菜一颗一颗并排码下去码上来，在开口处放几根玉米秸秆，就可以放心填土了。玉米秸秆的作用，当然是便于辨认。当新鲜的泥土一锨一锨放下去，白菜组成的兵马俑就会被这些泥土守护着，才不至于在大寒天气里冻伤。等到窖子填平以后，还要再把多余的土堆到窖子的上方，单露着那几根孤零零的秸秆。大家都用不着当心给小贼做了标记，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随便你堆得多高。

北方的冬天冷一点长一点。没有塑料大棚之前，冬天就是萝卜白菜了。推一个小车子，踩得雪地吱吱作响，慢条斯理去窖子里抠白菜。剥去一层盐白的雪，新堆的泥土还没有冻得死，小心挖下去，抱出一颗一颗的大白菜来，再原样盖好。我喜欢跟着父亲去抠白菜，现在想想是喜欢那种藏宝挖宝的过程。

运回来的大白菜，个个还是原来的水灵，去掉外层的几掌菜帮子，剁细了给鸡鸭，余下鲜嫩雪白的拦腰切开，腰以上的可以剁成饺子馅，腰以下的最好拿一把锋利的菜刀削成大小均匀的片片，用大油急火炒着来吃。要包水饺的菜叶虽然水分少，剁细了以后还是要用力挤一挤，放上韭菜和大块的鲜肉，煮熟以后，饺子无比鲜嫩，咬一口还淋漓着白菜的汁液。

最穷的时候，炒白菜这样普通的做法都是不常有的，因为费油费火。老家用的是大锅，常常连饭带菜一锅煮。大锅四周贴着金黄的玉米饼子，篦子上放一个大碗，碗里是白菜条子，放点盐，挖一小勺猪油恭恭敬敬撮在菜顶上，熟了搅拌一下。这是最坏的做法，但依然尝得出白菜的鲜味来。

我最喜欢的就是炖白菜，成家以后，也常常做些来吃。不过放些豆腐粉条，不懒的话，买到新鲜的鱿鱼烩在一处慢慢炖了就是。在这方面，我永远是山寨版的做法，总是不及母亲做出来的好。后来才知道，母亲是先炖豆腐粉条鱿鱼，最后将白菜放进去，吃起来才够鲜美。母亲和白菜打了一辈子交道，是真的懂白菜的性子了。

自然界有很多可爱的蔬菜水果，怀揣着各自的心思生活着。同样普通的萝卜，大概怕人吃到，故意辣辣的吓人。像榴莲一样的水果，不惜搞臭自己，还要在外形上布置很多针刺，小心到可笑的程度。唯独白菜，就这么傻傻地袒着白嫩可餐的颜色，配合着我们的欲望，让我们须臾离不开，年年替它收着种子年年帮它繁衍，还要像小媳妇一样伺候它，也可算是大智若愚的一种吧。

白菜一样的日子，白菜一样的心思，白菜一样的底子。原来我叫胡萝卜，现在打算改名胡白菜，就算你们说我“欠剁”“欠活埋”，我也不会寻石头砸你们家玻璃。其实你也是一种蔬菜或水果，比如林油菜，一开春就把金灿灿的黄花开得满山遍野都是，生怕别人看不到他。再比如莫小楼，脸色像猕猴桃，身体结结实实的像芋头，实际上他倒有莲藕的闷骚与浪漫，心还是一个窟窿一个窟窿的。麦铃是西红柿，南宫滟是槟榔，千栀是西兰花，于蓉佳音是火龙果，小白是蘑菇，柯一猫最像又甜又脆的大西瓜。

（好好一篇文章，写着写着还是没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