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的街道，还有那么一点冷清。炸油条的炉子刚刚支好，卖豆浆的老人还没有出来。我能听到车轮转动时发出的美妙的欢畅声。

早市其实是一条一二百米长的街道，破破乱乱，倒也安详。小贩零零星星的，依然不紧不慢。鲜嫩的莴苣，斜靠在货架上，叶子上可见夜雨的残滴。转了一圈，车筐里渐渐满了起来，不过是一些黄瓜、菜花、辣椒之类。老婆在几天前就吆喝做什么油焖咸菜，扰扰嚷嚷的，还比划说喝金黄的小米粥的时候应该有这么一盘鲜灵灵的佐菜，那种表情让人觉得幸福无非就是这个样子。她也曾信誓旦旦，说要早起一回，我用自行车带着她，她把手放到我的腰际，回来的时候还可以空出一只手来帮我提着一袋鸡蛋。

有些大话说多了便觉出可爱。她每天早晨照样装死，我每天早晨照样贤惠。

远远的就能闻到甜瓜的香味。

许是以前老家种过，那微甜而清新的气息一旦撞过来，就恰好应了童年的那一段。那时候父亲包了果园，在苹果树桃树的宽隙里栽了甜瓜、香瓜、西瓜。我站在地头上深吸一口气，肺里都是那种清香。过去了那么多年，香气不离不弃，还那么贴身。我可以随时摘下一个，放在鼻翼下闻着，在衣服上简单擦擦，一口气能吃两个，手上粘粘的，衣服上也留下了甜瓜的香汁。但种得也太多了，母亲说咱俩去卖了吧，就走街串巷，闲散地卖去，不计合算否，图的是一种乐趣。常常几毛钱就将最甜的几个送了老人，同她们坐在树荫下的青石上边吃边聊，清闲了好时光。

没想到的是，三十年过去了，我娶了一个喜欢吃甜瓜的老婆，一大袋一大袋地往家搬运，洗得干干净净的，高高摆满了茶几上的果盘，一屋子都是香甜的味道。她有时也强迫我吃，自己先咬一口，拿过来让我咬。我正切着菜，腾不出手来，她就在一旁无比体贴地喂着小白兔。有时甜瓜很大，无处下口，沾的满鼻子都是，她就不怀好意地笑，甚至整个瓜都扣在我脸上，恨得我总是拿菜刀示威。

最近我称她杨甜瓜，她叫我胡啤酒。

杨甜瓜看着“非诚勿扰”，手里举着甜瓜，笑得很没人形。电视里五个男人耍完猴，杨甜瓜就消灭了五个甜瓜。我觉得她下辈子弄不好就变成甜瓜，当然也可能是傻瓜。

她也有面目狰狞的时候。自从有了很多被虐待的经验后，我常常在火山即将爆发的时候，满脸下贱地递上一个甜瓜，有时在她熟睡时还放在她的枕边，这样她就慢慢变成了一座死火山。

我骑车穿过街道的时候，脑袋里总是一片空白，熟悉得可以视而不见。在我心里，杨甜瓜就像一个铺着青石的小巷，我慢慢走着，渐渐地只剩下亲人般的温暖。

一眨眼，我和杨甜瓜的合同就执行了十五年。我说不出到底幸福不幸福，我只是觉得，当一张契约买断了你所有的时光后，该会有一种叫依恋的感觉出现。

杨甜瓜可能不知道，十五年是水晶婚，那么贵的水晶，可以买很多黄瓜和莴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