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把早餐做好，埋伏在卧室门口。

都八点了，老婆还不见起驾。胡二忍无可忍，直冲了进去。

醒了？睡得好不好？天不早了，宝贝该起床了。来，这是你的裙子，你的袜子，你的手机。哎，我想起来了，工商行给我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说有人又给你的卡打了三百块钱。

眼见着老婆的眸子亮了，胡二心花怒放：你说这人哈，也不通知一下就打钱，前后打几回了？

老婆眨了眨眼：五回了吧？

胡二故作镇静地说：可以买一条不错的裙子了。哎，宝贝，起床吃饭吧。

老婆嗖地一声坐起来笑骂道：呸你个大尾巴狼胡二。

胡二在家的工作重点就是让老婆高兴，不丢人，是自个儿的亲人嘛。胡二本来也有卡的，老婆说你那是可以透支的卡，容易出事，别用了。就不用了，所有的钱都打到老婆卡上。老婆喜欢一趟一趟跑银行，满头大汗却身轻如燕。胡二早晨才看到短信，也知道是谁打的钱，也晓得先后打了几次。依然是稿费，一个新办的刊物上有他的专栏。

老婆早餐吃得格外带劲，吧唧吧唧噪音无比嘹亮。这婆娘喝稀饭有一个绝技，喜欢晃碗，喜欢转着碗边一圈吃去，还要烫得心惊肉跳，胡二看得也心惊肉跳。胡二吃得少，索性一掌支了侧脸，坏坏地赏鉴。

老婆换了小碎花的裙子，于穿衣镜前霓裳轻舞：我漂亮吗？

嗯，敢问姑娘是那下凡尘的仙子乎？

是啊，认得本姑娘？

认得认得，还干得。

呸死你个流氓胡二！

婆娘拍马追赶胡二。胡二一个箭步窜到客厅，又一个闪身躲过五指耙，顺手捏了一下老婆的屁股。如是者三，已是体力不支，那婆娘还是不依不饶，胡二只好趴在沙发上翘起屁股举着双手。婆娘哪里肯放过，拾起靠枕一阵捣蒜，但听得胡二鬼哭狼嚎：杀人啦，杀人啦……

收拾旧物的时候，翻出一个沧桑的红皮本，满满的都是学生时代的诗歌。于一线晨光中页页看将下来，不觉脏生波云，层层叠叠，转眼又弱下来，渐收平静。胡二拍了拍笔记本，端放在书橱深处，将那过往的雄心壮志一并尘封不提。

现在的胡二应该叫做小市民胡二。小市民胡二无事可做的时候就给各种小市民刊物打短工，每挣得一百两百悉数打入老婆卡中，这样老婆就是真的老婆。胡二喜欢这种感觉，全然不把自尊心当作身家性命，一恍就是二十年。胡二甚至接下出版社最累的活儿，每年都要参与编写高考复习资料，一个人没白没黑干，舍不得分给别人，然后五千八千地打入老婆卡中。老婆说，不想干就别干了，也不缺这几个钱。胡二知道是个道理，却还依恋这种占了小便宜的幸福。

五月仿佛是胡二的幸运月，刚打了钱，那厢又传喜报，一个征文挣了一条金链子。原套路欣欣然说与老婆听，老婆说，不如钱实在，倒也好，做我生日礼物就是了。晚上自是一番缱绻。

回想来，前前后后凡是邂逅的征文，胡二都磨刀霍霍，先后赢回来茶杯、奶粉、吉祥物若干，满满的在橱柜上招摇。胡二歪着头欣赏半天，吃吃笑起来，说：老婆，我看着这些意外之财心里就欢喜，你觉得是不是有病？老婆伸出食指点了一下他的脑门：郎君，多多益善哉。胡二说：麻衣相法上说，你前世是个地主婆子，好不贪心。地主婆说：不要白不要嘛，闲着也是闲着。

胡二想起了那一次赢玩具的征文，发过去四篇文章都得了奖，半年后玩具分了四次运来，连快递公司的都有点烦了。他一趟趟跑快递公司，一趟趟往家搬运，如同盗鼠，累得满头大汗。看着地下室里堆满了这些高头大马的家伙，胡二就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叫什么事啊！女儿已经偷出一个电动飞机送了死党，那飞机呜地一声飞上天空，吓了胡二一跳。女儿又拆了一个电动恐龙，十二岁的孩子玩得好不惬意，胡二心里自然一番得意。剩下的送了亲戚好友的孩子，还有几个无处安置，胡二蹲在地下室愁云惨淡。老婆哈哈大笑：胡二阿胡二，赢点什么不好，这个你都要。这下好，连将来外甥的玩具都备下了。

胡二想想征文前的那些举动，兀自傻笑。很难想象，曾经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紧握着个鼠标，为自己的文章夜以继日地投票，投得手都麻了，两眼昏花，完全的小市民，却不好意思让别人帮忙，恐耻笑了他去。但一想到大小两个女人的欢欣，胡二觉得和工作没什么两样，自有一番乐趣是了，也就不去深原究委。前天刚刚有一笔稿费，钱也不多，欢喜却照例。胡二从中抽出一张崭新的票子，递与女儿，奖励她最近的乖巧。女儿果然喜不自禁，随之又怒目相向：真抠门！胡二颠颠笑个不住，轻轻踹了她一脚。晚上看陈道明专访，陈大师说要让女人幸福，胡二胸口就一起一伏的，一个人对着电视点头称是。

每年的高考网上都有征文，胡二总是第一个发上去，每次都与名人的文字排在一起，就觉得很有趣很开心。今年的高考又快到了，胡二还要这么流氓样干，单是报刊的录用和编书就能有一笔小小的收入再打入婆娘卡中。比如去年，一口气写了十篇，每篇八百字，每篇一百块，虽然廉价，胡二觉得一点都不亏。

那其中的乐趣外人是不知且不屑的。这没关系，小市民不与雅士高下，贱贱乐着便是。比如上次小姨子电话来说：姐夫，你真牛，我看到你的文章了！原来是地方的一份晨报。胡二拿腔拿调说：这算什么！

这话不虚。晚上与婆娘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节目——当然是预谋的——主持人说：下面请欣赏胡二的一篇文章，吓得老婆诈尸：是你么？是你么？胡二面无表情，木木道：正是在下，惭愧惭愧！婆娘又是一番拳脚，打得胡二开心死了。两人静静听下来，呼吸渐是急迫，最后婆娘不无感慨地说：胡二，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胡二说：雕虫小技，雕虫小技，夫人见笑了。

前年的那回，胡二给老婆买的MP3罢工了，假装懂音乐的婆娘好几天都没了心情。恰巧，国家海洋局来了一个征文的证书，带着一个奖品MP5。胡二惊呼天意，偷偷放于老婆枕边，到书房等卧室爆炸。果然，不消一个时辰，婆娘披头散发来揪胡二的耳朵：花这么多钱也不告诉我一声！胡二吃吃笑，拿出证书不屑地扔在婆娘面前。婆娘戴上眼镜，敛声屏气端详了几分钟，一个饿虎扑食过来，抱住胡二就啃。啃罢，胡二说：知道吗？刚才你犯了流氓罪。那婆娘步步紧逼：俺还要犯强奸罪呢！于是，把胡二给活活糟蹋了。

五月的蔷薇开得如瀑如霞。胡二站在花下，觉得绿叶的生活也悠然得好，一样的春光，一样的欢腾，一样的繁花满怀，于是坏心乍起：采些花去，插在那婆娘头上，定是春光无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