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咖啡罐，里面空空的，连包装的锡纸都不见了。

他并不像以前那样有太多怅惘，本来，对卡布奇诺也没有太多浪漫的奢念。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有一天忽然发觉你走得很远很远，其实一直是退着走的，时间长了，落寞也就剩下那么一点点，差不多择干净了。

重新躺下，阳光还是那么讨好地偎在脚旁。窗帘只拉了一半，屋子里照样亮得通透。他喜欢这么躺着，一半在暗影中，一半在冬天强烈的光里。心里茫茫的，身体也意外地轻了起来。他随手拿起书，读着书中女子的孤独感伤，老半天了还一直停在这一页。他就是这样，不喜欢急匆匆地读下去，仿佛故事到了结尾即便大团圆也了无趣味。他喜欢书中那些散漫的梦魇似的句子，常常盯着看半天还是那一句。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联想，仿佛就坐在那个女子面前，和她一起等光线暗下来。

在楼下的强光里走，感觉却非常不同。睁不开眼，恹恹的，身体开始慢慢打开，就好像接续了少年时的一段光阴，中间三十年全放在冰箱里，终于离开了冷室慢慢化开。就这么一直走着，凭着本能找着方向。折身在楼影里，才稍稍有了一点冬天的冷，但冷得不深，五步远就是阳光。很想这样走下去，走下去，甩开了身后的一切。

别人也许不相信，这么冷的天气里，竟还有一处春意盎然的园子。园子不大，没有俗艳的玫瑰或者蓝色妖姬，他本来也不会喜欢的。只是种了一些西红柿、黄瓜、小白菜。在靠近篱笆的地方也开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小得很不显眼。园子的主人是一个和他年龄仿佛的女子，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每次过来，都是相视一笑，时间很短，目光还没有触着目光，便半路解散了。她招呼他随便看，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这里，只要身体在蔬菜的圈围里，心就安下来。有时也喝茶，她喝着她的咖啡。天蓝得晃眼，仿佛是一片深蓝的海，他和她就在海的两边。他也想象过这种爱情，但爱情终究是另一种打扮过的俗事，他不想往回走。

他愿意听她讲任何事，就像读一本书，就像坐在书中女子的对面。阳光这么好，园子里绿成一片。她漫不经心侍弄她的蔬菜，偶尔笑起来，笑那些可爱的虫子。他跟着笑，很赖皮的样子。他说不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全身终于彻底化开了。

她对谁都这么好，复杂和单纯在她的灵魂里相亲相爱。有时你觉得她很远，但有时仿佛触手可及。不需要去分辨她究竟在想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总是那么简单而丰满。很多幸福都是这样，向前一步就会错过，退后一步就遥不可及。

时间容易把生命变得俗不可耐，但是她不会，她永远都不会。

阳光毕竟是短暂的，黄昏很快覆盖了生活，他又回到了黑暗中，周围都是锁。

但黑夜中，如果他醒来，一定看得见那微亮的光，一点小小的心，慢慢花瓣一样绽开，很大很大，几乎已经把错觉完全变成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