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流时期的爱情

    从菜市场回来，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

阴沉的天，凄厉的风，秋意慢慢少了，冬天说来就来了。

母亲怕冷，一冷气管就跟着过敏。年轻时还好，大冷的冬天还能慢慢跑向海边；母亲大概很久没有晨练了吧，也一定很久没有看到海了吧。她的背从今年开始驼得厉害，跑肯定是不行了，但可以慢慢走向海边。

海上风大，不去也罢。爹陪着她，给她做饭。一路打打闹闹过来的老人，如今有时也吵吵嘴。年纪都大了，吵嘴都像做游戏。他们就是这么相依为命的。

对于所谓的诗人来说，雪也许是冬天唯一的诗意。我想，如果雪下得很大，我怎么回到我的故乡？我不回故乡，母亲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一定要回去的，一千里的路程，哪怕走回去。

气候永远不会成为爱的障碍。

我走回厨房，开始端详梳理那些绿油油的韭菜、鲜嫩嫩的黄瓜、娇艳艳的西兰花。天气要变了，老婆说多买些菜，省得一趟趟出去，这天真冷啊。我懂她的心疼，就大包小包往家里搬。我说，赶紧冬眠吧，瞧这些蔬菜，够一阵子吃的。说完我一个劲笑；她也笑，说你神经病。她叫我神经病的时候，我心里特别的温暖。

我开始收拾这些可爱的蔬菜。我收拾蔬菜的时候脑子里总想着她。结婚快十五年了吧，即将迎来晶莹剔透的水晶婚，是个不错的成绩，我鼓励着自己，好好干，很有前途。我给那些西兰花洗澡，看着它们在水里活蹦乱跳，我心花怒放。我爱蔬菜，我爱厨房。我喜欢亲手将这些泥头土脸的家伙洗干净，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我喜欢将这么整齐的蔬菜一股脑倒进锅里，把它们摆弄得香喷喷的盛出来，整齐地放在宽大的餐桌上。我看着餐桌上艳丽诱人的菜肴和周围的三个人，心花怒放。我喜欢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吧嗒吧嗒津津有味的吃饭的样子，她们有说有笑，我心花怒放。我想，老婆洗衣服时的心理应该和我一样。我们只有这些。

这大概是第四天在家了吧。天冷以后，学校里发烧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我没发烧，却享受了被隔离的幸福。家永远比任何地方都温暖，这大概是第四天的温暖了吧。我看到很多人恐慌，我不怕，我呆在家里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

出去吃饭，同事忽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学校里真要有了甲流感，让我们回家也不回去，我们自动隔离，坚决不回家。

懂爱的人不会给家以任何危险，哪怕是心理的恐慌。

想到这些，我唱起歌来。这大概是第四天隔离了吧，我被隔离在幸福里，我享受了整整四天的幸福，真好。我做好了西兰花，做好了素炒黄瓜，稍微散热，将它们仔细装进一个饭盒。我找来一个保温水壶，将刚刚熬出来的喷香的金黄的小米饭一勺一勺舀进去。最后我在饭盒的外面包了一层毛巾，将饭盒和小水壶一起装进一个大包。

她这几天一直上下午班，大概要到晚上八点半才回来。以前她总是从外面买一份小炒，或者干脆将就一下。这怎么行呢？

给她送饭的时候虽然才五点半，但天已经黑下来了。我骑着我的破自行车，带着热乎乎的饭菜从南关骑到西关。我骑车的速度很快，穿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穿过一个又一个街道。我看到了匆忙的人群，看到了疲惫的面容。我想，这么多人里面，我的幸福大概能排到前十名吧。

我们家并不富裕，购房贷款至今没有还清。今年五一的时候给她买了一辆粉红色的电动车，不高不低的价格。她很爱惜，车身擦得油亮光鲜。也许正因为这样吧，国庆节之前，我们去吃米线，一顿饭的功夫车就没了。当时她很焦急，到处找。我知道没用，但还是陪着她找。找了很久，我说算了吧，破财免灾，再买一辆。她生气了，显然不是冲着我来的。我没说话，我两个都没说话。最后我说你们娘俩打车回去吧。她摇摇头说，我们要走回去。离家大概五里路吧，那天晚上她就这么倔强地走了回去。

那一段时间，她一直心事忡忡，晚上有时也睡不着。我总是找一些话题岔开，没事找事和她逗闷子。一辆电动车，不到两千元，在这个时代算什么！但对于她来说，事情非常严重。我自己对小偷虽然恨之入骨，但不到两天就没有任何痛苦了。她不同，她是一个喜旧的人，即便不久又给她买了一辆，有时想起来她仍然耿耿于怀。就像以前的那辆摩托车，她不愿意卖掉，割舍不下。

我也算是一个旧的人吧，那我在她心里必然也割舍不下。

曾经有过那么激烈的争吵，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战争，但最终我们还是牢牢捆在一起，并没有赶时髦分手。我们都是念旧的人。旧人永远是旧人，泥土之下盘根错节，要拔必然两败俱伤。好好待在一起吧，无论土地多么贫瘠，我们的幸福都能按时开放。

写下这些文字，刚开始我还有点不好意思，放了好几天没发出去。但后来我改了主意，我觉得爱是可以炫耀的。我就是带着这种心理站在很多人面前将饭盒微笑交给她，让她在那么多的同事面前享受鲜明的幸福。如果那天赶巧想吻她了，我也不会躲避众目睽睽，因为我们只有这些了。

看了盗版的《2012》，虽然对人类这么近距离的灭顶之灾付之一笑，但心里从此却有了正版的爱情蓝图。我们都是必死之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痛苦的永远是活着的人。就算灾难这么近，就算有一天我们早早离开，至少在离开之前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我享受了我该享受的幸福，并且为之张扬，此生无憾！我们也讨论过谁先离开的问题。最好的答案是一起离开，实在不行，就让我留下吧。到那时候，我留下的时间也许不会太长，因为大部分的亲人都没有了，我也该去找他们了。

晚上回家时，她满面红光地说：你咋对我那么熨帖呢？茫茫人海，我咋就找到你了呢？我说：是啊，让你捡了个大便宜。她说：呸，神经病！

一阵暖流涌向全身。她是我的炉火。我要带着我的炉火春节回家，看望相濡以沫的两位老人。

甲流感不可怕，贫穷不可怕，冬天不可怕，我有简单而实惠的爱情。

我们的爱像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