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误》   第二章

韦小宝其实不叫韦小宝。他的父母最初给他起名字费尽了脑筋。两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文化程度最高的是韦小宝的父亲，满打满算连拾牛粪的时间都算上也就顶多念了两年小学。也算是个小学吧，以前是牲口棚，这么一拆一打扫，搬来几张残疾的歪来扭去的破桌子，还得自己从家拿凳子，赶鸭子上架让村里的会计代理了不伦不类的数学课语文课，一边讲解一边纠正，好歹算是个文化场所吧。上课的时候总有一股牲口粪便味，这学习也就和粪便不相上下了。韦小宝的父亲叫韦淑宝，大家也就宝爹宝爹一直这么叫着。宝爹是“淑”字辈，后加一个“宝”字，在当时看也还算顺口。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呢？韦小宝这一辈属“月”字辈，在村里同龄的孩子里算辈分很高的。宝爹先定下一个“月”字，那后面起个什么字好呢？忽然，宝爹有如神助，眉头一皱灵光乍现，好像读书时或者在什么重大场合听说过一个带“月”字的好词语，于是一掌拍在桌子上：就叫个韦月经！这名字多响！多有文化！得意洋洋的宝爹为此还请了自己的恩师也就是那个半瓶油的会计，两人啧啧赞叹，连喝了两瓶零打的白酒，醉了整整一天一夜。

韦小宝的童年就是在鼎鼎大名的光环下快乐成长的，直到后来一个回村的大学生告诉他这个名字其实就是女人的那个，而且还拿出证据来振振有词。韦小宝是一路连哭带爬滚回去找他爹算帐的，说倒了霉了倒了霉了，赶紧改名字。宝爹所受的打击一点都不亚于韦小宝，平地一声雷，怎么就这么巧呢？难道连自己的恩师都靠不住吗？其实，那时候村里大部分的人都知道女人的例假有这么一个奶名，但没有人跟他们说。改是要改的，但宝爹一时不敢再自作主张，生怕自己又触犯了女人其他的隐私，于是跋涉了三十华里找了一个算风水的高级知识分子取了一个我们记不住的名字。

那时候正好是电影电视里韦小宝风骚全国的时候，大家见面就谈韦小宝。都听说韦月经要改名字了，于是有心人就顺口这么一叫，大家觉得没有什么名字比这个更适合韦小宝了。一者，宝爹之子不叫韦小宝叫什么？最重要的——我们镇里的人说到这个理由的时候神态一定是神秘而放荡的——韦小宝的家伙特别小，而电影里的韦小宝屁股后面却总是跟着一群骚娘们，所谓犯桃花运的，这不正好是个绝妙的讽刺吗？于是这个名字被我们镇里的广大人民群众研究来研究去，觉得是自有历史以来最般配的称号，应该写进我们的镇志以流芳后世。特别是说到韦小宝的家伙的时候，演讲者声情并茂，掩口胡卢而笑，声音仿佛是从狭窄的阴沟里刮来的西北风，尖利并且有点前列腺炎。其他群众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下巴跟着一颤一颤，屁股一撅一撅，不成人样。韦小宝一家当然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奇怪大家仿佛一夜之间都对了口令似的一律小宝小宝这么亲热叫着的，而且眼神颇有些诡异。时间长了，镇子的热情慢慢减退，“小宝”就这么名正言顺地量身定做了。

最初叫他韦小宝这个名字的人就是现在坐在酒店里跟韦小宝喝酒的人。这个人是我们镇里的小霸王，手上戴着四个金戒指的年轻老流氓——国大强。我们镇里的方言，读“国”是“guǐ”音，也就是和“鬼”同音。于是有人叫他“鬼打墙”，有人叫他“老鬼”，或者干脆就称呼“老色鬼”。当然，在小霸王称霸之后没有人敢当面这么叫了，私下里叫也得看和谁在一起，担心有人通风报信，自家半夜遭屎雷袭击。国大强见谁都笑咪咪，有人说他脸上堆起的笑肉从来都没放下过。国大强打小就无恶不作，不是把谁家菜园里的白菜抠了心，就是深更半夜往谁家的玻璃上扔砖头，要么就是把谁家门前的那一垛草窠一把火点上。国大强就是这么一路流氓过来的，最终成了我们镇里的老大。就连现任镇长来了，国大强也会过去拍着他的肩膀问：这个镇子里，咱俩谁说了算？镇长微笑着说：都说了算。

国大强腆着肚子坐在宽大的酒店里，身后站着四大金刚，对面就是胆战心惊的韦小宝。国大强说吃菜吃菜，韦小宝就赶紧拾起筷子夹一口偷偷摸摸咽下喉咙去。国大强说喝酒喝酒，韦小宝就慌忙攥着酒杯一口气喝了。国大强说你抬起头来，韦小宝就像刚出嫁的新娘那样不好意思地半仰着头。

国大强举着他的两个戒指的肥硕的手掌说：小宝啊，咱俩什么关系，同学啊。你想想哈，上学的时候，我抠了人家的白菜心，你就跟老师告状，我没揍你吧？我不过是亲了亲王二丫，摸了她的奶子，你也到老师那里告状，我也没揍你吧？你看，我是一个心胸很宽敞的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谁让咱俩是同学呢！

韦小宝心里骂：去你妈的，第二天我们家的狗就被毒死了，我们院子里一片屎雷，少他妈给我装蒜！但脸上还是近似服从的表情，不说一句话。

国大强哈哈大笑，弄一根雪茄烟擎着，四大金刚之一马上躬身过来点上。吸一口，呛得咳嗽了半晌，一脚就把四大金刚之一揣到地上，嘴上骂骂咧咧，把他家十八辈的女人搞了一遍。回过头来，又面带微笑对韦小宝说：既然是同学，有福同享嘛，你睡了水彩霞三年，得让我睡两年，这很公平，你先睡的嘛！我他妈就是这么一个讲义气的人！

说完，打了一个响指。四大金刚之二马上屁颠屁颠过来，弓腰站在他旁边。国大强转身又是一脚，把四大金刚之二踹得眼冒金星，又在嘴上把他家三十二辈女人搞了一遍。四大金刚之二这才顿悟过来，递上一个包裹。

国大强在一盘菜里把雪茄抿了，笑容可掬说：喏，这是一万块。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了，你们也离婚了，我说过的，不会亏待兄弟的。我他妈什么女人没见过，两千块钱就能睡一个外国娘们，你一定得拿着这钱，要不我可能生气的。哈哈

韦小宝只看见国大强肥厚的嘴唇一翻一翻，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国大强站起来，过来拍着韦小宝的肩膀：兄弟啊，有一句话我得跟你说，你裤裆里的那个东西太小了，吃点药吧，不然女人会背叛你的，哈哈哈哈

四大金刚都跟着哈哈大笑，肩膀一耸一耸。

此时的韦小宝已死。韦小宝死了之后，灵魂飞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用砖头把国大强的手指全部砸断，让他戴戒指！用烟头将他的嘴巴塞满，让他对不起全镇的祖母！用镰刀嗖一声将他裤裆里的所有家当全部收割！另一个世界里的韦小宝也是这么忘情地仰着头大笑，也是笑得下巴一颤一颤，屁股一撅一撅……

但回过神来的韦小宝从自己脸上摸到的是一行灼热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