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秋的喜爱，是无法语言的。大凡喜爱的人或物到了深深的时候，往往无语。比如爱自己的老婆，就算是咬牙切齿喊出“我爱你”来，非但不助于心灵发表，反倒觉得不三不四对错了口令，是大损于爱情的深挚的。也许，爱，不一定都要喊出来；心里爱了，领受了，满身温暖了，趁热打住，不做画蛇添足的傻事。

如果有人问为何深爱，恐怕抓破头皮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像这秋，年年来，年年去，年年岁岁似乎一个远房亲戚轻车熟路来做客，喝了两盅小酒，与往事厮守了一两个月，拍拍屁股又悄无声息分别了。来的时候，冷不丁的惊喜；在的时候，感觉平淡如水；一旦走了，像失恋的人，心里空空的时空颠倒，只好等着下一个秋的如约，反复若此。

古代的文人骚客大多都见秋而悲，想必木叶落凉意生，很像人生的遭际，冷暖三昧，不胜悲凉。古人的生命是短暂的，活到七十算古来稀。秋仿佛他们心灵的画家，将心灵的阴晴圆缺雨雾风霜以不同的颜色和方式描摹出来，触景伤情，越想越黯然。同自然比起来，人是渺小而不足重的。人生弹指一挥，与蜉蝣的朝生暮死并无二致。当渺小的生命遭遇伟大的永恒时，往往能激起敏感者的怅叹。

实际上生命是无所谓长短的。人死如烟灭，也不可能再去感知短寿的悲情。所有的悲伤都是生者的工作，死者已安眠地下，无痛无喜。有时我们瞧见某个年轻人意外死去，往往叹息：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没了。意思是说，如果我自己像他一样，该有多么不幸啊。这都是没影的事。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生与死并没有可比性。

所以，在基本清除了生命短暂逝者如斯的谬论后，我心中的秋只剩下静若处子的安宁。今年的秋只是今年的秋，明年再来的是新客，我先享受了眼前的静美再说。树叶变成了墨绿的繁盛，花的事业也正走向没落，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皆自然，自适自足是本真。我非仙人，不求长寿命大富贵，虽无果实累累，一方秋水足以托寄风情。

网上有种菜的游戏。每次从朋友的菜地里偷些菜来，都心中窃喜，好像大多数人都有这种不劳而获的兴奋感，腰缠万贯的商人如此，懵懂无知的孩童如此，可能就是天性吧。这说明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缺憾，现实很难满足我们所有的愿望，不完美才是真人生。你求得了财富，不一定拥有穷人的快乐；你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守着仓库的时候也未必不失落。各有各的悲喜，没有人可以超越。

现在正是中秋时节，景色也是盛装出镜。漫山的绚烂色彩，在一个高远的碧蓝的天穹下。秋水长天，极目穷眄，心胸也开阔得可以骋野马放奔水。水清神爽，好一个秋！似这般无挂碍的季节，何苦悲歌伤怀，倒应该撒开蹄子满山奔跑。累了，躺在秋香怀里，美美地睡上一觉；醒来邀几个好友，在山庄野肆中醉他个不省人事，不亦快哉！

我的年龄恰好是此时的中秋，经历了人生的一半，虽无大事历练，鸡毛蒜皮也能装好几马车，正是历尽纷扰心绪渐宁的时段。年轻时眼睛总看着看不到的远方，如今对任何事都不求超支，顺其自然而已。偶尔愤青一把，也大多稍纵即逝，很快回归幽深的静谧。做一个普通的卑微的平民，没有财富可言，没有功绩可夸，平平淡淡，不苛求自己，不艳羡锦衣玉食，带领着老婆孩子在乡间的土路上说说笑笑了此残生。我们也努力奋斗，不过都不是什么崇高伟大的理想。我们只是向上帝要了那么一点，节约着享用。我们不想太累，不想牺牲此时此刻的相依和平静。这一辈子啊，就这样了吧。

宁静的秋在我眼里很辉煌，大智若愚，大富若贫。我想我喜欢秋还是有理由的，因为只要我一看到它的美，就想纵身跳进去，静静地在它清澈慈祥的目光里依偎。

于是我对这秋轻声软语地说：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