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绿油油的小白菜，正好是雨后。

耳边是清晨的鸟鸣，湿漉漉的清音。乳白的雾虚虚实实，黛色的远山若隐若现。

我看到雾中行走的童年，看到了童年的小白菜。

我跟在父亲后面，我在鸟儿的清音里。故乡的清晨永远是那么安谧，那么有滋有味。空气里是青草的香，还夹杂着炊烟和海的味道。我和父亲沉默地走向田野。父亲抽着烟袋，肩上扛着铁锄。穿过村庄走向田野的父亲很像一头饱经沧桑的耕牛，同样的沉稳和悠闲。

父亲挽着裤腿，露出了健美小腿肚子。

父亲趟过露水浓浓的田间小路，露水打湿了他的鞋子和小腿。

在地里锄草的父亲光着脚，留下一个一个瘦小的脚印，然后被锄一点一点抹平。

我脱下自己的鞋子，让双脚陷进湿润的土，让大地抱在怀里。

小白菜的叶子嫩绿鲜亮。我拔掉四周的杂草，小白菜跳起舞来。

一垄一垄的除草，太阳照耀的时候，我们的小白菜清清爽爽。坐在地头抽烟的父亲，眯着眼，脚上沾满了新鲜的泥土。父亲看着绿汪汪的小白菜，小白菜看着沉默寡言的父亲，我看着他们。我和父亲一起将多余的小白菜间苗拔掉，菜地里开始瘦下来。很快，我们装满了柳条筐，父亲说：回家吃饭。

妈妈在家里早已经把玉米粑粑和好。采下来的小白菜娇嫩青翠，被安排到一只大盆里洗净。沐浴出来的小白菜艳丽光鲜。妈妈把小白菜剁碎，绿色汁液淌满了菜板。加上油、盐、葱花，简简单单拌成馅，包在玉米粑粑里头。锅烧热，将玉米粑粑一个一个慢慢贴在锅边，使劲烧火。我们的锅很大，沿锅边可以贴满十几个巴掌大的粑粑。等到厨房里水汽蒸腾的时候，我的鼻翼里就饱胀着小白菜的清香。我们都在等着菜粑粑。

出锅的菜粑粑金黄金黄，贴在锅上的一面酥酥的最好吃。咬一口，汁液横流，口颊流香。我们使劲吃，吃得满头大汗，吃得身体温暖，吃得肚子饱胀，吃得通体透香。父亲打着饱嗝坐在阳光明媚的院子抽烟。阳光下的父亲，是金铜色的雕塑；他脸部的侧影让人痴迷。

三十年了，小白菜的香味还流淌在我的体内，流淌在我的灵魂里。

我从很高的楼上向下看，小白菜绿汪汪的，整整齐齐站成几排。我这么看着，抽着烟凝视着。我想象着自己光着脚，脚丫子里挤满褐色的湿润的泥土。翠绿的小白菜在我之侧，明媚的阳光在我之侧。

很多次，在菜市场上，我盯着绿油油的小白菜发呆。

回家后，我将小白菜洗净，剁碎，加上豆腐，加上鱿鱼，加上胡椒，炖出来，吃得满头大汗。

我做不了菜粑粑，没有大锅，也没有那么绿那么嫩的小白菜。

雨后的清晨，当小鸟撒下珍珠般的清音时，我正在想念那年的小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