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耀的早餐

我喜欢在每一个阳光照耀的清晨，骑着我的破自行车，在清新的街道穿过。城市从深沉的睡眠中刚刚醒来，没有喧嚣和杂乱；冷清的街头，环卫工人形单影只，默默清理着城市的大街小巷。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小鸟清露般凉爽的歌唱，于我，是一种宁静的迷醉。我的双腿优美地上下舞蹈，我的心脏悠然地打着节拍；阳光照耀着我的身体，也照耀着我的生活。在这样的诗意中，我买上热气腾腾的小笼蒸包，打上豆香扑鼻的豆浆，哼着小调满足地凯旋。

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大小两个女人还在清晨的微光中做着美梦。她们一人占一张大床，要么将四肢散放在床上各处，要么曲卧似虾，表情痴傻。女儿睡觉喜欢转圈，天亮的时候常常倒过来睡，歪着脖子半张着嘴。她脚臭熏天，却又经常不洗脚，倒睡的时候正好能享受到这超级美味。想到这里，我心中暗喜，蹑手蹑脚穿过餐厅，将饭放到餐桌上，将豆汁倒在小锅里。豆汁的香味很快弥漫着屋子，两个女人开始不安地蠕动。我故意夸张咀嚼的声音，声音可以让两个女人辗转反侧。

早餐其实很让人头疼。北方的早餐花样不算太少，油条、油饼、蒸包、火烧、烧饼、粽子、煎包、肉夹馍、煎饼果子、牛肉面……总是不想吃，但豆汁、豆腐脑、各种稀饭还是挺招人喜欢的。我听说在早餐一条街上还有喷香的牛肉汤、羊肉汤，就非常向往，虽然我自己向来吃素。有时天气不好，或者晚起，就只好自己动手，做一些简单的早餐。常做的是面条，熟了以后放上葱花香菜，或者煎个荷包蛋，花花绿绿的倒也偶尔撞一下胃口。吃多了就腻了，只好另外想辙。有时蒸点米饭，做个汤，结果发现大小女人并不感冒。牛奶鸡蛋也倒可以，困难的是面食。煮玉米不错，需要的时间太长；偶尔大张旗鼓地用电饼铛烙几张单饼，也是吃得兴味索然。做家庭主妇难，做家庭妇男难上加难。

我是不大挑食的。我喜欢在阳光照耀的早晨美滋滋地坐在餐桌旁，享受一天美好生活的开始。无论是香香的豆浆，还是自制的八宝粥，我都能从中享受到生活的美妙。光有这些还不够，在我们这个城市，早餐一定要有咸菜，我一般是自己做。深棕色的辣疙瘩咸菜，散发着浓浓的酱香味道，切成片，切成丝，加上各种调料，最后撒上香菜和辣椒丝。偶尔也上锅炒，用干红辣椒，最后也要撒上鲜亮的香菜。我一边喝着甜香的豆浆，一边慢条斯理咀嚼着油饼和咸菜，咀嚼着阳光照耀的生活，心里是无限的满足。在如此简单而安静的早餐中，我的思绪常常出现错觉，返回三十年前阳光照耀的故乡的早晨。

在我们老家，早餐是最重要的一顿饭，是不能太马虎的。男人要吃得饱饱的下地干活，孩子们要吃得饱饱的去上学。所以，女人们一般都早起，热好了馒头，正儿八经地做几道可口的菜，就像城市的晚餐一样。吃饭的时间不算太早，等男人从露水浓浓的田里归来，桌子上早已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老家的早餐一般都很从容，不像城里那么仓促。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完全不同的韵律，完全不同的观念。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早餐。阳光照到院子里，空气清新凉爽。我们的饭桌就摆在大大的院子里，一家人各就各位，吧嗒吧嗒享受着单纯的快乐。父亲吃完后，就到大水缸里舀上一瓢凉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悠然地点上自制的烟卷，对着湛蓝的天空飘飘欲仙。父亲的这个形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现在，我还深深迷恋他陶醉的样子，迷恋阳光照到他那古铜色脸膛的光辉。吃饱喝足后的父亲，常常在我们还没有吃完的时候，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屁，进入深度陶醉。这个举动让我更加迷恋，我曾试图这样模仿，但都找不到感觉。用母亲的话说，你爹的响屁那是全村出了名的，从家里能一直放到地头。

在我们老家，能堂堂正正做人，能亮亮堂堂放屁，是男人的共性。我清楚地记得生产队那会儿到田间地头送早饭的情景。当阳光漾满了田埂，当田地里被翻耕的新鲜的泥土发出特有的土香的时候，各家各户的妇女就打远挑着担子沿着蜿蜒的小路笑语朗朗而来。男人们并不急，悠然地平整着田地的边边角角，偶尔开一个带荤的玩笑，一阵豪爽粗放的大笑。生活原本就是无需着急的。

女人们放下挑子，也是嘻嘻哈哈一阵笑声。她们一边满足地望着男人们的背影，一边数落着自己男人的毛病，都是有口无心，半带欣赏的口吻。实在等不及了，几个泼辣的妇女就敞开大嗓门，对着地里的男人大喊：劳力啊，别装啦，赶紧吃饭吧，饭都凉了嘿！男人们依然不急，总得摆出一副大男子主义的架势，慢悠悠整理着最后的一小块地。这时候，身为队长的父亲挺直了身子，一声吆喝：收工了，起介夫（吃早饭）！男人们这才悠悠地敲打着锄上的泥巴，光着脚丫子，迎着初升的太阳，壮观地向妇女们走来，向他们美好的太阳照耀的早餐走来。

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一幕就像一组生动的数码信息毫无遗漏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使我每次想起都充满了感动。与妇女孩子会师的男人们，要么搬一块稍微平整的大石头，要么直接坐在锄柄上，等待着女人们将一件件早餐摆上来。这个过程是充满无限诱惑的。女人们一般要挑两个柳条筐，一个用来盛饭，一个用来放菜和水壶，上面都蒙着一块布。但早饭的香味早已透过这层布，弥漫了阳光照耀的清晨，弥漫了整个田野，弥漫了他们像泥土一样简朴而幸福的生活。

当时的早餐，没有现在的丰富，却比现在的好吃。无非就是玉米饼子、地瓜，条件好一点的有馒头。菜品种单一，萝卜白菜，好一点的有小鱼小虾。我最感兴趣的是母亲做的鸡蛋虾、煎小咸鱼。鸡蛋虾是用正宗的纯天然的蜢子虾酱做成的，放上一勺猪油，撒上鲜亮的葱花，顶上打一个鸡蛋，上锅蒸。蒸熟的鸡蛋虾，顶上是一层凝固的黄白相间的鸡蛋，底下是鲜香鲜香的蜢子虾酱。猪油和鸡蛋的汁液已经完全渗透到虾酱里，那香味，那味道，不可言说。我在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之后，也常常这样来做，家人都说好吃。但是我知道，蜢子虾酱不地道，不是母亲做的，所以不够味道。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就着虾酱的父亲，神态依然迷醉，吧嗒吧嗒的声音在田野里跳跃，在阳光照耀的生活里闪烁，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时的生活是最让人向往的生活。

男人女人孩子坐在一起，享受着阳光早餐，享受着幸福生活，这个情景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各家各户也有互相交换品尝的，都啧啧赞叹对方的老婆手艺好，谁家的老婆都不会嫉妒。欢声笑语荡漾在田野里，美好的生活就绽放在田间地头。吃完饭的男人们拿起大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吃饱喝足就开始抽烟放屁，屁声此起彼伏，无限美好。吃饱的孩子们在地里疯跑，用柳条抽打着马们驴们牛们，在新鲜的泥土里光着脚丫子找蚯蚓。天气热的时候，男人们会扑通跳进水库，在清水涟涟中畅游。我那时还小，趴在父亲的背上胆战心惊，却又无比幸福。这就是我的故乡的清晨，这就是阳光照耀下的早餐，我深深爱着那时的生活。

现在，我来到了城市，在城市的阳光中享受着早餐的安静。虽然我不能像过去那样在阳光照耀的清新的田野里享受纯天然的生活，但是我的内心分明充满了另一种同样温暖的光辉，它使我再一次陷入深深的迷恋，迷恋我的阳光照耀的早餐，迷恋我的阳光照耀的清晨，迷恋我的阳光照耀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