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春天------千佛之憾

千佛山算不上佛教名山。

山不高，因佛而名。众佛云集，将整座山变成了佛的城市、信仰的标台。对于造势的佛威，我向来没有好感。虽然也有青烟缭绕，信徒弥集，于我，更像是一种炫耀和程式，我甚至还感觉到一种欺骗。佛太多，各司所职，却又难免冲突打架。各路佛爷面前，都放着一个盛钱的箱子，让人哭笑不得，这显然不是佛的本意。领导佛的是一帮让人恶心的家伙，他们定期用这些钱来挥霍，佛，不过是一个道具。

好像没有人愿意管这些鸟事，在经济社会，这是一个默许的秩序。

我决心不拜。

最让人尴尬的莫过于接近顶峰正中的酒店。这个酒店的出现与张狂，已经彻底把信仰踩在脚下。酒店的东侧，还在动工修建一个类似的府邸，尘土飞扬，沙石纷披，使整座山的清规戒律不得安宁。

一路攀爬上去，两侧是拥挤的琳琅满目的商品、各色人等、交易的喧闹声、饭菜的污浊的气息。这显然是一个集市，庙会。大家非常清楚，佛，是他们生活的一个靠山。

关于这一点，我能够理解。如果我肯深入去思考，我还可以这么说：将尘俗的一切欲望摆在佛的面前，众生普渡，脱贫致富，又何尝不是佛的本意？人佛杂居，你接受你的香火，我赚我的外快，和平共处，实现双赢，是对时代精神的最好配合。

岳母在祠堂前驻足。我没有像上次一样的建议，因为憎恶售香者的讹诈，所以沉默着。最后，她好像有些失望地离开琳琅满目的香烛。上次在家乡的观音殿，岳母烧了高香，她所祈愿的只有儿女宗嗣。

昨晚看了傅佩荣教授的清明演讲，很受触动。他说，圣贤之书让他懂得了如何孝敬父母。要了解父母的想法，不能一意孤行，是可谓之孝。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惧的心理最能体现孝的本意。我马上想到了这一次千佛之行，不免心生忧惧。孝敬，不是对与错，而是顺与逆。

千佛山除了佛、庙宇、祠堂，其他无甚顾览。倒是路侧幽僻处有一些开得正欢的迎春、樱花、桃花，让人顾盼流连。在读“山寺桃花始盛开”句时，我就曾有过疑问：山寺里何以种植妖冶迷人的桃花？春来桃花成海之时，那些潜心静修的和尚们该不会日日望桃花，遁入空门来吧？一边是生动的凡尘的诱惑，一边是色空的训诫，对于心中无佛的人恐怕难避其蛊吧。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却渴望有自己的佛，在受伤迷惘之时，匍匐皈依，化解红尘纷扰，置身清静之门，那该是多么幽秘的所在啊。

在山底下，有一个巨大的卧佛，眉清目朗，神态悠闲，寐卧于杂沓的步履声中，歆享众生香火，始终保持无为的姿态不为所动。我默视了很久，把他看成一个理想，无法实现的理想。我所能做到的，也许是慢慢找到心中的佛，然后以永恒的姿态面对余生面对纷扰。

岳母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走不到百米就要停下小憩。她自己都感叹：“这才几年，爬泰山都没这么累。”人常有一年不如一年的嗟叹，那些如花往事又岂能常在？过不了太久，我也会像她一样，爬不到山顶，拄着一支拐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感伤。但每个人的心里仿佛都有一处远景，就像岳母，虽然走走停停，最后还是爬到了高高的历山院。

在历山院的矮墙边，可以俯瞰济南的概貌。山上百花盛开，山下尘雾茫茫。人类制造的钢筋水泥的奇迹很像是一个愚蠢的棋局。我丝毫不能为它骄傲，这些，并不壮观。遥望东侧，一个宏伟的巨型塑金佛像卓立于青山绿水间，仿佛正在用一种亲切的眼神俯视众生。他的旁边，由于视觉上的误览，高楼大厦全挤在手下，很像是智慧之神为愚钝的人类膜顶。

考虑到岳母的身体，我执意不再爬到峰顶。现在看来，又是一大遗憾。

在返回的途中，我们买了一些小东西。女儿热衷于魔术表演，于是花十元钱买了一个四连环，并且得到师傅的暗处传授，兴奋地表演给我们看。没想到，她初学不精，露了马脚，让我们发现了其中的破绽：其中一个铁环有缺口。魔术大多如此，明知是骗人的伎俩，观众依然乐此不疲。格格得了宝贝，打算回去忽悠智商更低的小学生。

我们的千佛之旅也同样被忽悠了。

山上所有的佛都是造出来的，我们来叩拜的是自己心中的佛。

心佛不能造，只有悟，他原本就是一粒种子，正在等待适宜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