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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内是到过比较大的城市——上海的人，所以，一旦电视上出现有关上海的画面，或者正在看六六的《蜗居》，必然表达出对上海的鄙夷不屑。她常用的口头禅是“也就那样”，表现出一个乡下人所应有的骨气和忠诚。而这些正是我所希望的，至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她不会鄙视我这样的低收入者。所以，我有时会主动邀请她到公园散步，并借机灌输我的理论：你在上海的朋友一年挣好几百万，早出晚归，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夫妻各忙各的，回家倒头便睡，还不如我们这些穷人，有足够清闲的时间散步。贱内马上表示无可置疑的首肯。

过了年后，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忽然发现餐桌上只有一个菜。我非常诧异，一般情况下，至少两个菜，于是我赶忙询问究竟。贱内的回答很干脆：金融危机！

只过了一天，我又下班回家，看到餐桌上摆得满满的，想想也没人过生日啊，赶紧再问究竟。她的回答依然干脆：补补身体。说完，还要开一瓶红酒。

她的喜怒无常完好无损地传给了俺家的格格，且发扬光大。

先是，晚饭后吃饱了撑的格格一通鬼哭狼嚎，从西洋美声一直唱到通俗歌曲，唱到《大海》的高音部，学着小沈阳作痛苦状：妈呀，起高了。然后撇声撇气地唱《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弄得我一阵反胃。我表示严正抗议：让俺们多活两年吧。说完格格就形影不离地跟在我屁股后面扯开嗓子唱。我拉下脸来，一脸阴云密布，她这才作罢。

她又去忽悠妈咪，给她出了一个上联：天上下雪不下雨，雪到地上变成雨，雪变雨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下雨。

到过大城市的女人出口成章：老胡抽烟不抽风，烟到嘴里变成风，烟变风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抽风。

说完两个女人相视大笑。我知道，她一直对我吸烟耿耿于怀，纯属借机报复。我使劲憋着，表示出高贵的鄙夷不屑。女儿凑过来说网上的答案是这样的：先生吃饭不吃屎，饭到肚里变成屎，饭变屎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吃屎。

说完两个女人又笑得不成人形。我过去严肃地说：我给你们加一个横批——没事找抽！

我家的格格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无论到了哪里，都会成为快乐的中心。但是她也有痛苦的时候，比如做作业。

这天晚上她就陷入了数学的迷宫里抓耳挠腮，最后被迫求助于我。我用鄙视的口吻奚落了她几句，她马上表现出歇斯底里的烦躁暴躁，乱抓试卷，敲桌子跺脚的，堵住耳朵不听我的讲解。我窃笑，去看我的大片喝我的咖啡了。我和她互相鄙视由来已久。每周的家庭表现反馈书，我都会如实地写上她废寝忘食玩电脑的情况，这遭到了她空前的鄙视甚至仇视。

在这种时候，她往往表现出少有的怪癖，比如，不在卧室睡觉，把沙发全部搬开，做一个简单的窝，把被子往里面一塞，整个晚上都睡在沙发上。我跟她妈妈说：这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是后妈干的！

昨天上课我跟学生说了这么一个道理：我是土命，是大驿土，是任人踩来采去的命运。这粒土对于世界而言，少了无所谓，多了也看不出。但对于家庭而言，是必不可少的。我想，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我经常给学生灌输一些道理，好像已经成了某种疾病。

记得以前我曾经跟学生说过：人生要努力奋斗，青春的属性就是奋斗。我还在高三教室的玻璃上贴上这样的标语：为尊严而战！为未来而战！

昨天我给他们讲了林清玄的《云在青天水在瓶》，于是我装模作样地跟学生说：人生不要有太多的贪欲，要用感恩的心态来面对人生。不求富贵荣达，只愿清风在怀。这是人生的大境界，一切欲望都是云烟。

说完以后，我就发现，我左脚的鞋跟掉了。我只好老实待在讲台上，一边讲课，一边趁机将鞋跟塞在口袋里。下课后，在裤子的掩护下，我艰难地回到了办公室。

生活是这样完美，快乐和烦恼一样都不缺。

我估计说完这句富有哲理的话后，我的右鞋跟也有些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