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这一打开，就见儿媳妇那有点夸张的大脸盘，颧骨分明，肌肉堆成一朵花。她一边叫着爸妈，眼珠子却不在公公婆婆身上。老伴站在一旁，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仿佛迎接外国贵宾的居委会大妈。孙子小强扛着一把长长的玩具机枪，早横冲直撞地闯进来，连句爷爷奶奶也没叫。老伴在小强头上摸了一把，正想揽入怀中稀罕稀罕，小强连挣带脱地哼叽了两声，就跑进爷爷奶奶卧室去糟践了。儿媳妇还是笑眯眯，说，这孩子没大没小，没教养，就随他爸。本来挺好个开局，经她这么一说，彻底玩了蛋了。老伴的笑搁浅在眼角，脸刷地一下白了。跟在最后面的儿子魏志国一手提着一箱水果，一手拿着几袋补品，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挺着大肚皮气喘吁吁地说：妈，这三楼还是有点高，把我累够呛！儿媳妇一撇嘴：整天贼吃贼喝，整的和孕妇似的，活该！老伴不高兴了，甩了一句：钱珊，话可不能这么说，他大小也是个领导，当领导的差不多都这肚子，他也是没有办法嘛。志国嘿嘿笑道：还是妈理解我。

这时，只听里屋一通枪响。儿媳妇钱珊掐着腰站在门口，对着小强喊道：强，赶紧下来，到阳台上玩，看把你奶奶的被子弄成啥样了。小强的奶奶就站在钱珊背后，听这句也老大不爽。志国伸着头，看到小强把爷爷奶奶的被子都抖落开，藏在被子里朝门口扫射，就老大不痛快，忽地一声断喝：兔崽子，给我下来，腚又痒痒了？小强本来玩得挺开心，爸爸这么一吓唬，无精打采地准备下床。钱珊瞪了志国一眼：看把孩子吓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志国说：我这就够客气了。钱珊说：那你还想真揍他？志国不说话，把东西放在卧室里，回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老魏见状，上来打圆场：让孩子玩吧，谁都别说，就这么一个孙子，难得开心，就是把被子糟踏成抹布了，也值。钱珊笑道：爸，就你知道疼孩子。小强，下来吧，一会儿，你表妹就来了。老伴在一旁，撇了撇嘴，说：老头子，别装好人瞎掺乎了，快点买菜去。老伴说完这话，本来就等着钱珊接话替老魏买菜，结果大失所望，钱珊装作没听见，到客厅看电视了。

老魏带着小强出去买菜了，老伴到厨房忙活了，客厅里就剩下志国夫妇。看了一会儿足球，钱珊从志国手里夺过遥控器，搜了一大通，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把遥控器扔回去，说：中国这破足球有啥看头？整天装的和球迷似的，有本事你上去踢啊！志国哼了一声，没搭理她。钱珊来劲了，凑过去，揪着志国的耳朵说：你聋了？没听见啊！志国苦笑着说：让我消停消停，好歹休息两天。钱珊不乐意了：你倒是消停了，我呢？刚才看着没？你妈就知道护着你，我这儿媳妇，就是个外人！志国说：又来了，又来了。钱珊说：我说的不对啊，你听你妈说的那话，连讽刺带挖苦，我就是不稀的还嘴。……从家里走时我就说，别急着来，别急着来，看看，看看，你妹妹一家到现在了还没见个人影，就等着我们给她准备好饭了，掐着点儿来伸嘴。哼，这次我非不干活，看你妈咋说。志国说：你咋那么事啊，能不能往好处想？再说了，就算是这样，也没啥，不就是一顿饭嘛！钱珊鼻子里抽出一声冷风：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啊，自作多情，怎么着也是外姓人。志国没搭理她，早习惯了，耳朵都听出老茧了，让钱珊一个人在那里叽哩哇啦，自顾自地看球赛了。

这钱珊是个没事难受型的主，刚到吃了个闭门羹，又遭遇了丈夫的冷漠，这心里就不是个事儿，又不好意思在婆婆家对丈夫发火，就处心积虑地溜达到厨房，见这个近七十的婆婆正在热火朝天地给茄子过油。钱珊站在厨房门口左右为难，开口说话吧，就得干活，让小姑子赚便宜；不吱声吧，又怕婆婆说自己不懂事。正进退两难，听婆婆头也没转就说话了：小珊啊，你去客厅看电视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说完又转过头来对着钱珊笑了一下，还特意强调说：真的！这一说，钱珊心里可就七上八下了：你这话不明白着让我干活吗？直说好了，干嘛拐弯抹角，真是个狡猾的老东西。钱珊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另是一番样子：妈，要做红烧茄子啊，让我来吧，小强就爱吃这口。婆婆见状，也笑嘻嘻的说：也好，上次你帮我过的茄子火候正好，这次还是你来，否则小强和小莹吃不惯我这个老东西的手艺，老了，不比以前啦。说完就往下扯围裙，钱珊赶紧接住，心里气呼呼想：杀人不见血，我比窦娥还冤。

婆婆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心情大大好转。钱珊一边给茄子过油，一边说：妈，你别转悠了，转得我头疼，你还是到客厅歇歇吧。婆婆说：那我不转了，看你做饭，跟你学学。说完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靠在大理石台子上剥蒜。钱珊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婆婆一个劲的说好。钱珊说：妈，志慧啥时候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婆婆笑咪咪地不紧不慢地说：甭管她，你还不知道她啊，从来都是不到点不来。再说了，来了也碍事，她啥都不会做，在家就指望小莹她爸了。钱珊一下子来劲了：妈，你看看志慧多有福气，老公整天伺候着，回娘家有老妈伺候着，不比公主差。婆婆慢条斯理说：你别偏她，志国不是领导吗？如今的领导都忙，你还能指望他在家锅碗瓢盆的？钱珊说：妈，人家冯喜来（志慧的丈夫），一个大老板，也是整天忙啊，你看看人家，咋就能抽出时间照顾家呢？钱又不少挣，又那么体贴周到！婆婆看着钱珊，噗哧笑了：我说小珊啊，人和人不能比，打小这志慧就是个懒猫，什么都不会做，连炒鸡蛋都不会。懒人有懒福啊，还好，冯喜来整天放手心里疼着，我也省心了，不然你说咋办？钱珊觉得这么说很不公平，就回过头冷笑道：志国倒是会做饭，整天就知道喝酒，这一年来啥时候动过手啊？都是我一个人忙得团团转，我没处诉苦啊。婆婆说：钱珊，女人就是这样，自古以来就是围着厨房转，我也是这么一辈子过来的。你没看你爸这老东西，整天养鸟养花的，我都习惯了。再说了，做做饭也没什么不好，生活嘛，不是吃就是穿，心里顺了自然就接受了。

钱珊想哭，尽力忍着。婆婆还在喋喋不休、眉飞色舞，仿佛是一个胜利的统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