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

辛泊平

“月光如水”，仲秋时节，突然想起这一个词。或许是感受到了月光的流动与柔软，像水一样洗净了身体的某一部分。

月光从窗外流进屋子，在日光灯的光芒里，再也寻不见。而当你把日光灯关闭，却分明发现那丝丝缕缕如水样的月光就依偎在你的身上，而你却浑然不觉。

想起月光如水，就像想起“夜半钟声到客船”一样，就能在一间屋子里感受到江夜、渔火和飘渺的钟声。那是诗的意境，空灵中略带些寂寞和惆怅。也许，你并没有什么愁事，但那种意境却携了你的手，牵你走到被阳光晒过的江水边上，赤脚踩一踩温润的鹅卵石，江风吹过，远处歌声袅袅，丽人白衣飘飘，而你孤身一人，愁绪便无端而起。但那一瞬，你的肌肤细腻、心灵细腻，如沙如水。一粒沙就是一个世界。

月光如水。不是长河瀑布，而是山涧潜潜流动的泉，水底是滑滑的水草和青苔，如美玉般沉静，如仕女般端庄。迟子建说故乡的月光白得让人忧伤。她一定也是想到了水。烈日下，水是清凉，黑暗中，水是幽怨。幽怨而凄美的爱情故事，那故事也便带你经历一段无奈的生离死别。于是，你感受到疼痛，懂得了哭泣，学会了珍惜。月光之外，你从雾里走出来，面对阳光，一脸灿烂。

月光如水，如水的月光让你学会一个品味夏虫的喁喁，然后，整理心情，该捡的捡起，该丢的丢弃，让心房永远清净和简单。

黛玉也是感受到月光如水的，所以她吟唱“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最后她在大观园寂寞地红消香断，那是她太过洁净，也就太过脆弱，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而那位“独钓寒江雪”的老翁，那位醉得“以手推松曰‘去’”的稼轩居士，也是感受过月光如水的。但他们懂得让那如水的月光绕过那些陈年的伤疤，或者说，他们懂得再向那些淌血的伤口上撒上些盐，让疼痛消解疼痛，甚至让疼痛结成珍珠。他们从月光中汲取了精华，硬的化为骨骼，软的化为诗章。他们的心胸也因此宽阔如江河，厚重如岁月。所以，在风雪中，他们能悠然独钓，在西风中，他们能尽兴地高歌“天凉好个秋！”。

月光如水。也许那就是天国的甘霖，就是要滋润有慧根的人在日里奔波中渐趋干涸的心灵。而那慧根，也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根本，它更像一种艺术审美、一种内在的生命本真。这是一个洗礼的过程。得到月光浴的人，会乘着梦拥抱无忧的天使。

墨西哥诗人帕斯说我们都是时间。月光也是时间的一种。但当我们顺着柏格森的眼睛看时，却发现绵延、多姿的生命时间变成了刻板机械的“空间时间”，我们各自不同的感觉也被物化成表盘上精确的刻度。我们就像被抽干了血肉的生命标本，在风雨中默默不语。千人一面。这种异化的时间在人们喋喋不休中混淆了乾坤，掩埋了善感的艺术灵魂。于是，我们不得不坠入可怕的“被遗忘的存在”，坠入冰冷的历史。挣扎，下坠；下坠，挣扎，像那个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周而复始，万劫不复。

但心灵不死的人注定会发现，还有山坡上泼辣生长的野花，还有轻盈飞舞的鸟儿和云朵，还有星光灿烂，还有月光如水。那一刻，你身心疲惫，满眼泪水。你终于知道，还有一段时间不是机械的重复，而是在月光下受孕，生出你独特的呼吸和体温。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你的生命也会因之而延续、上升和闪亮。

月光如水。我不知道我都写了些什么，也不想去梳理清晰。因为，模糊是思绪的自由，清晰反倒是刻意。就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一样，“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我没有菊花，但在一片宁静中，我拥有“月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