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阅读

是的，那本书我曾打开，从单词进入词语，
徘徊，驻足，然后返回，段落粉碎。
一个词根的重量——爱，成为模糊的或然。
擦亮眼睛，灵魂蒙尘，不间断的旅行。
晾晒的经卷，从西天取来，无字、玄空。
众生喧哗，省略倾听的独语，黑暗降临。
我依然匍匐于肉体之中，趋于精确与幸福。
精确到死亡，幸福到虚无。
另一种印象：蜂群和花阵，慵懒的午后，
痛苦的沉醉，成为秘密，进入石头。
2010、2、20

乡下状态

不拜访，避免言不由衷，
夸张的客套，以及手足无措的热情。
会客，但电视打开，以无聊消磨尴尬，
夸张的笑声，最终和小品合二为一。
读书，但不思考，止于文字，
不苟同“诗到语言为止”。
不写字，疼痛之上的体操，交给寒冷。
说话，但不愤怒，节日吉祥，祖先神圣。
喝酒，但不沉醉，留一半肉体，交给伦理。
2010、2、20

轮回

这些年，我见过的死亡，比出生多一些，
让人猝不及防的速度，肉体与泥土的距离，
比稗草还要低。
楼群越来越高，结实的巴别塔，
铺天盖地的广告，乱码的信息。
雨水退回天空，被折断的天线，
上帝新建的垃圾场。
这些似乎都与我无关，亚当的第一句话，
绕过文字，也与我无关。
疼痛的感觉，犹如黑暗渐渐浮起，
在旧历的年底，又一位亲人离世，
寿终正寝的欣慰，或者早逝的痛不欲生，
呼吸停止在更粗犷的呼吸里。
但世界并未少一点，还有时间，
痕迹会越来越浅，一如我们的疼痛，
一如我们的记忆。如期而至的沮丧。
而事实是，湖面上渐渐消失的涟漪，
它确实存在过，包括一枚坚硬的石子。
2010、2、9

最初的死亡印象

只记得屋子昏暗，大人们进进出出，
奶奶的呻吟，她注视子孙的目光，
以及，我尖锐的恐惧。
更多熟悉的、陌生的人们进进出出，
院子里支起了大锅，热气腾腾的馒头，
一身穿白的，头顶裹一条白布的，
大的花圈，小的哭丧棒，
孩子们的哭闹声，杂乱而有序。
那一天，我被送去上学，
放学归来，看见一条白色的长龙，
缓缓走向村外，哭声低沉。
我也跟着走了几步，然后回家，
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
恐惧蔓延，叫奶奶，
无人应答，我终于放声大哭。
2010、2、9

血缘

老家伙恶狠狠地把偷食的猫摔在地上，
屋子里空气凝固。厌恶，从每一张脸上渐渐浮起，
我的，姐姐的，母亲的。血缘之中的肿块，
结实而有虚无。我无意复述一个日常的场景，
尴尬而破碎。大不敬的念头——死亡，
是另一种温柔。我不得不从酒桌上提前离开，
刚刚闪亮的词语，再次通向黑暗。
弯曲的背影，我在上面写上熟悉的名字。
越来越陌生的感觉，蜷缩在沙发里的父亲，
咳嗽的节奏，和沙发一样的破旧，
无力，乖张，残酷的慈祥，浑浊的眼睛。
嗜酒的父亲早已戒酒，时刻提防的危险，
超过他衰老的身体，以及折磨他的哮喘。
我欲哭无泪，我羞愧难当。
2010、2、19

从医院出来

七天太短，一些草木的速度。
我从医院出来，北风摔打阳光，
孩子在我怀里静静的躺着，呼吸均匀。
久违的感觉，生活美好，珍惜眼前的一切，
包括路上肮脏的积雪，我季节性的咳嗽。
这些天，我看过太多的孩子，太多的肺炎，
太多的焦虑，和太多的冷漠。
冬天的天空上惨淡的白云，和冒烟的烟囱。
一个患有癫痫的孩子把医院住成牢房，
他喃喃地说，想吃肉，乡下妇人眼中隐忍的泪水。
生存艰辛，生命脆弱。课堂之外的讲义，
让人猝不及防的洗礼，若干轮回。
但我会记得，医院病床上污渍，
一周岁儿子被扎得乌青的脑袋，
他的泪水和沙哑的哭声，我动物般的柔软，
以及，被无条件打乱的睡眠。
哲学虚无，肉体沉重，
同一个底片的两种说法，我已无意辨别。
2010、2、1


回家过年


每一年，我们在理由中沉沦，

现实的，虚幻的，为己的，为人的，

我们方向明确，恪守职责。

难得的几日，没有目的忙碌与奔波，

倾听一个模糊的呼唤。

回家，让血液加速的动词，

抵达尴尬的身份，和亘古的忧伤。

和某些必须说再见，和某些应该说拒绝，

一个远离家乡的人，在异乡真正拥有家乡。

回家，满怀羞愧，两手空空，

故乡的贫穷和缓慢，无法两相抵消。

但我们无法优雅退身，咬紧牙关，

去面对无处可逃的血缘，在夹缝中，

完成人子的必修课，用蒙尘的肉体，

和破碎的灵魂，书写伦理。

2010、2、10临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