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时间的声音

 

孩子，这两天你变化很大

不是身高和体重

不是你生动的面容

刚过周岁

那些成人恐惧的东西

还未影响你

只是  你不再只满足于喊

也许并没有多少意义的“妈妈”

你开始连续地说出

一串串陌生的声音

不同于我们每天对你说的

不同于刻板的词典

我知道

那只是你的语言

神奇的发音组合

正如今天早上

你双手捧着

我放在床头的《论语》

像模像样地读着

不时用细嫩的手指点那整齐的字行

不时抬起头调皮地看看

你的父亲母亲

你不知道

这是你父亲这个疲惫的早晨

意外的礼物

意外的盛典

如同你几个月大时第一次喊出“爸爸”

如同你第一天降临在医院响亮的哭声

我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和你那纯粹的话语匹配

我只是傻笑着

看你神圣的阅读

并于沉醉中

蓦然触到

时间的肌肤

和它均匀的心跳

09、12、2夜写于儿子周岁零14天

 

在城市看见送葬的车队

 

一排黑色的轿车

缓缓碾过街道

奥迪和帕萨特

无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

无视两边车辆和行人

像一条河流过荒芜的沙滩

挡风镜上的百花

前面卡车上的吹鼓手

哀乐

死者已矣

生者不见面容

城市的葬礼

省略了悲戚

 

于是我想起乡下的葬礼

经幡耀眼

儿孙们披麻戴孝

缓缓走过村子

走向村口

哭声低沉

为死者

亦为生者

09、12、2夜写前日印象

 

都给你

 

把我的时间给你

把我的血肉给你

把我的尊严给你

给你们

我的亲人

我的朋友和敌人

我一件不剩

包括最坚硬的骨头

都给你

我只满足于给

慷慨地给

挥霍地给

正如泥土

柔软、沉静

接近虚无

趋于破碎

接受祝福

亦接受诋毁

09、12、3夜

 

我突然感到写作的无聊

 

窗外黑暗

沉静亦如黑暗

在黑暗中我看到

一个患得患失的家伙

却总是以悲悯的脸孔

游移于网络的缝隙

真诚的旗帜

善良的旗帜

关怀的旗帜

正义的旗帜

良知的旗帜

各色旗帜我应有尽有

为了活着

为了体面的活着

为了有尊严的活着

为了更好的活着

我处心积虑

随时准备招安

然而我还写着

以意义的名义写着

分行的文字

义正词严的文字

悲天悯人的文字

我知道

垃圾已经遍地

不少我这一个

大地可以自我净化

或者干脆排泄

我写

白天写黑暗的阴冷

黑夜写白昼的污脏

但污浊总在身边

温暖总是远方

一无是处

除了污染纸张

污染盲者的眼睛

和哑巴的耳朵

一无所有

我想喊

和我一样制造无聊的人们

放过文字

让它们回到干净的字典

但没有回声

大地依旧喧嚣

人生依旧美好

09、12、3夜

 

一份关于理想的问卷调查

 

一份问卷摆在孩子们面前

一份关于理想的问卷

过时的词语

成人不屑的问题

孩子们却格外认真

一个孩子写出“贪官”

我知道他的父母并非官员

却一直歆羡官员的权力

一个孩子写出“城管”

我知道他的父母并非城管

却经常被城管追得无处躲藏

一个孩子写出“黑社会老大”

我知道他的父母并非黑社会

却经常感叹好人难做

一些孩子写出“医院院长”

一些孩子写出“中学校长”

一些孩子写出“房地产老板”

猜想没有空间

一个孩子写出超女

他的父母我无法判断

你遇见的人可能都是

在睡梦中都渴望

踏上星光大道

一份问卷  大千世界

理想离现实越来越近

理想离理想越来越远

09、12、4

 

抛弃

 

我抛弃永远正确的人

让他们站在道德的审判台上

审判蚂蚁

我选择冷眼旁观

 

我抛弃自以为是的人

让他们留在历史的桥头

充当小人的饭后甜点

我选择闭口不言

 

我抛弃蝇营狗苟的人

让他们和秃鹫去争

那点可怜的腐尸

我选择远离

 

我抛弃搬弄是非的人

让他们与狐狸为伍

互相恭维和欺骗

我选择在酒精中沉迷

 

我抛弃

各种以意义之名叫嚣的声音

污染大地、天空和纸张

包括曾经的自己

09、12、4

 

儿子的语言

 

不是天籁

但比天籁神奇

一周岁的儿子

用我们不熟悉的发音

表达他眼中的新奇

也表达我们共有的

陈旧的时间

09、12、7

 

问题的核心

 

什么问题

什么又是核心

这是一个绝对的问题

什么样的人问

什么样的人回答

这是一个相对的问题

或者调换过来

依然成立

我们的世界

是非不是是非

黑白不是黑白

09、12、7

 

喧嚣

 

于黑暗中，我听到不绝于耳的声音，

来自街上的汽车，来自内心深处的阴沟。

无处不在的声音，纸张撕裂，玻璃破碎，

铁锹在石头上的摩擦。月光映在窗帘上，

古代的窥视，我感到莫名的恐惧。

电线在风中尖叫，冬天的哨音呼啸而过，

黑暗无处不在。燕子早已南飞，此刻，

麻雀也已经沉睡，电线是孤单的神经。

眼睛之外的孤单，此时格外耀眼——

露宿地道桥洞的乞丐，和醉酒的失恋者相遇，

失败者和他的失败相遇，五家的人和他的家相遇。

月光之下，一切都变得模糊，凶手也变得沉静，

美丽的剪影。正如在灯下读书的女子，

一声叹息，细如游丝，却真实可感。

黑暗仍在继续，另一个世界的庆典，

我无法和植物一样安详，睁着无辜的眼睛，

看到鸡毛满天，看到黑暗渐渐渗入骨髓。

09、12、9夜

 

我点燃一颗香烟并没有抽一口

 

我点燃一颗香烟

不是因为愤怒

亦非因为悲伤

我点燃一颗香烟

并没有抽一口

城市这只巨大的炉子

呼呼地响着

一茬一茬的乡下人

半成品的乡下人

那些粗野的乡下人

那些猥琐如鼠的乡下人

那些战战兢兢又充满好奇的乡下人

甘心情愿或者被迫

钻进它滚烫的子宫

重新投胎

重新转世

然后成为文明人

从此不敢大声说话

不敢大步走路

不敢随地吐痰

不敢随便放屁

不敢随便把烟灰弹在地上

把自己装进水泥格子里

把自己装进钢筋的笼子里

在那里偷偷地骂娘

在那里偷偷地悲伤

而吞进那么多人的城市

煅烧过那么多人的城市

竟然没有一个烟囱

冒出生命的味道

那么多人一起燃烧

竟然连一缕烟都没有

今夜，我点燃一颗香烟

就想看看

一缕香烟的色彩

一个生命的重量

09、12、10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