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与蚂蚁

 

时间倒退  故事发黄

一个孩子得到了一枚放大镜

或许也就是爷爷破旧的老花镜

在乡下的学堂

有放大镜或老花镜的孩子便成了领袖

下课铃响过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从教室里跑出来

呼啸而过的热情  肉体的集合

黝黑而又羸弱的脊背

裸露在七八月的阳光下

看那个孩子端着放大镜对准阳光

看那个投到地上的神奇白点

孩子的手在动  白点也跟着移动

碰到蚂蚁  蚂蚁立刻变焦

孩子们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上

碰到谁的手臂  谁就像被虫子咬了一样

摸着手臂  惊恐万状

热闹的夏天  笑声也同样热闹

讨好的  幸灾乐祸的

让破旧的学堂变成集市

上课铃响  孩子们纷纷作鸟兽散

突然空旷的操场上

只留下密密麻麻的

蚂蚁打卷的尸体

以及  一个被阳光灼伤的孩子

09、9、2晨

 

沉默的蚂蚁

 

那时候，面对蚂蚁

我们每天都有新花样

用火烧

模仿赤壁上的诸葛亮

快意于顷刻间的灰飞烟灭

用水淹

学习关云长对付于禁的招数

看在水里上下浮沉的尸体

用樟脑熏

看它们团团乱转

不辨东西

或者干脆掘开蚁穴

捣烂蚁卵

审判蚁王

做无畏的革命者

蹲在密密麻麻的尸体旁边

我们交流心得

互相评判

犹如战场上的将军

志在必得

蝼蚁偷命

老人们如是说

也许是的

无论我们怎样折腾

再次回到战场

尸体已经不在

却依然有沉默的幸存者

忙碌着

重建家园

09、9、3

 

乡村记事

 

大舅死于车祸

之后姥爷姥姥羞于出门

老年丧子的悲哀

止于黑暗中的涕泗横流

那时我无法看见

二舅死时我年龄尚小

记忆不详

三舅死于疾病

之前  看西医、吃中药

请外乡的巫婆驱鬼

请本土的教徒祈福

但无法留住一具黄牛般的肉体

轰然倒下

无法留住祖孙的血缘继续绵延

舅母很快再嫁

又一个家庭从此离散

四舅离开时亦是中年

两儿尚幼

姥爷姥姥已风烛残年

眼睛浑浊

已无法流出清澈的泪水

他们只是呆坐在墙根

看发丧  迎吊

看吹鼓手用鼻子吹出悲声

看寥落的出殡

然后在院子里请管事的喝酒

仿佛那只是别人的事情

失去四个儿子的老人

请风水先生看家宅

如敬神明  之后

两位老人如戴红字一样

额头上点上了耀眼的朱砂

足不出户

沉默如枯井

只剩下小舅

一个参加过自卫还击战的英雄

做过村官

脾气暴躁

在背后，姥姥经常咬牙咒骂

但只要他出现

老人的眼里便溢满慈悲

我乡下的舅舅们

死者已经死去

生者并未全生

过去和现在

他一个脚踏生死的两边

只是，我的被悲哀浸泡的姥爷姥姥

前半生衣食无靠

后半生欲哭无泪

身心俱焚  寿终正寝

09、9、3夜

 

乡村已远

 

没有走几步

乡村就已经远了

燃烧的肉体

火车的速度

让我们抛弃家乡

家乡从此孤独

青春消逝

 

不用走几步

就可以遇见庄稼

在城乡结合部

这些沉默的植物

依然保持着老式的矜持和羞涩

但走过钢筋水泥

步履日益沉重

再次熟悉松软的泥土

需要用一生的距离

09、9、8

 

八月无诗

 

我已经习惯，从晴空里发现阴云，

隐蔽的雨滴。秋天开始张开翅膀，

迷乱的状态。我的八月一片空白，

还有多少未尽的风暴？

八月，我在南方的山里失语，

面对葱茏的植物，我无法控制，

贪婪的呼吸。也许是的，

植物的沉静，更能衬出

我们的喧嚣，然后是淹没的羞愧。

09、8、24

 

阅读时间

 

夜色加深

妻儿已经熟睡

床头灯暗如萤火

照着发黄的书页

日常的功课

让我得以

从世俗之累中成功逃离

看侠客血刃仇人

一剑封喉的快意

而我已没有对手

挂印封金

提着脑袋浪迹天涯

荣辱由他

那些可爱的人们

让我终于拎出

内心深处的蝇营狗苟

以及更多肮脏的杂碎

和无声的智者对话

放弃缜密的思维

抽出修辞

放入文人酸腐的档案

学着熟悉孩子的语言

以及黑白分明的眼睛

学习植物

即使卑微

即使见证了太多的秘密

也要站在阳光下

沉静如水

09、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