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后，老太太打开一直抱在怀里的黑人造革提包，从里面拿出几个桃让我吃。知道老太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她的感激。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中年胖大嫂，看起来很善良、温厚。她看见我让座给老太太，看了我一眼，对老太太说：“这小伙子还真不孬！现在的小年轻的有几个能这样的呀！老太太你遇见好人了！”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我现在想的是怎么再找个座位，不然站在老太太旁边，她也坐不塌实。我问了一圈附近的人都在哪下车，还真是好人有好报，和我原来的座位相邻的一个旅客说到秦皇岛下车，我一下就放了心了。我想只要站到夜里十一点就行了。

因为找到的未来的座位就在跟前儿，所以，我只能继续站在老太太的边上了。其实，过道上站着的旅客实在太多了，就是想再找个其它的立足之地，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胖大嫂是个健谈的妇女，她问老太太：“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坐车呀？到东北是回家还是走亲戚呀？”

老太太说：“回家。这次回关里，是看看几个还在的亲戚。”

“你今年多大了？”

“八十二了。老了。该死了。老了不死，孩子烦呀！”                                                                                                           

老太太的家和我在一个地方，那是个在五十年代末开发的林业企业，在八十年代左右，是比较富裕的一个地方，尽管气候比较寒冷、工作环境也比较艰苦，但职工的工资高在当年是很闻名的。我父母那一代人可以说是到这个地方的第一批居民。后来，他们有的又把老家的父母接了过去，再加上我们这些后代来到世界，我们那个小地方终于改变了人烟稀少的过去。从年龄看，这个老太太应该是投奔儿女到的东北，因为她比我的父母那代大了二十多岁，当年闯关东的一般没有这个年龄段的。

胖大嫂和老太太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也聊出了老太太悲凉的故事。

老太太的老家是泰山脚下一个偏僻、落后的农村，那里是老太太五十多岁之前一直生活的地方。老太太和老伴是邻村，结婚十年也没能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农村没有后代，是没有人养老的。没办法，快三十岁的时候，过继了老头的妹妹的一个男孩当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老两口把儿子真是当了心肝宝贝，无论生活多么苦，也尽量不让儿子冻着、饿着。

到了60年，儿子长到了十九岁，因为不甘心老家的贫困生活，跟着村里的伙伴一起加入了闯关东的大军。老两口掏心肝样的与儿子分别了。那时候，有多少山东人就这样为了谋生，生离死别地去了关东呀！

转眼到了68年，已经在东北成了家、生了子的儿子来信让老两口去东北一起住，就这样，已年过五旬的老两口便告别了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故乡去了东北。当年离开老家的时候，老两口也考虑了很长时间。虽说故土难离，但没有其他指靠的老两口只能跟着已定居东北的儿子了。

到了东北，老两口帮儿子做家务、看孩子，转眼二十年过去了，眼瞅着孙子也要结婚成家了。为儿子一家出够了力的老两口想也许可以歇口气了，没想到，儿子的“养老”却彻底地伤透了老人的心。

刚到东北的那几年，老两口和儿子一家也还和睦，那时候，五个孙子孙女把大人们忙的团团转。随着孙子们渐渐长大，原本捉襟见肘的房子也更加日渐拥挤不堪，儿子一家也开始嫌弃老人的累赘了。几年前，儿子终于提出来分开单过，把两个没有任何收入的老人留在了已经住了二十多年的破土房子里，自己一家却搬进了新盖完的大砖房里。

说到这，老太太干枯的眼睛似乎湿润了，叹了口气，仰头靠着靠背不说话了。

这时，火车快到唐山了，车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就要被夜幕笼罩了。没有完全沉下去的太阳挣扎着闪着余辉，但那微弱的光芒很快便被铅灰色的山峦给吞没了。渐渐地，浓浓的夜色终于降临了。

车厢里白赤赤的灯光也亮起来了，雪样的灯光把车厢内照得似乎比白天还有明亮似的。惨白的灯光下，老太太的白发愈发显得更是白森森的，因为灯是从头顶照下来的，她干瘪的脸大部分被打上了阴影。这张脸看起来就向一个骷髅似的，只有藏在深深的眼窝里的那闪亮的眼珠儿，还在表明老太太是个活人。

沉默了好一会，老太太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地站了起来，拽了拽我的衣服说：“你快坐一会吧，我光顾拉呱了，忘了你站了一过午了。”

正在吃方便面的胖大嫂忙说：“不用了，大娘，我这就吃完，让他一会坐我这儿吧。”

但老太太非常坚决，她一定要让我坐下，我看她那有些发急的样子，想那就坐会吧，再说我也该吃点东西了。我冲了一袋方便面就着香肠，大口地吃了起来。想起老太太还没吃什么呢，问她吃吗？她连忙摆摆手，说等会儿。

吃完方便面的胖大嫂，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站起来对老太太说：“大娘，你坐这儿歇会儿吧。”

因为经过几个小时的交谈，老太太和胖大嫂也就不太客气了。坐下后，老太太也准备开始吃点东西了。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老太太从提包里拿出了一个干馒头，又拿出了一袋咸菜。这就是她的晚饭吗？胖大嫂一看，忙拿出自己的方便面和香肠来，说反正也吃不完，让老太太吃。

端着胖大嫂冲的方便面，老太太边吃边又开始了她的讲述。方便面的热气温暖着老太太的心，而她继续讲的故事却使我仿佛置身于北极的冰天雪地……